仍是少年

高一 叙事 1239字
2021-07-08 13:41:40

荧荧灯火下,水面多了些许气色。

一位老人在湖边伫立良久,几番试探跨越铁链的高度,最终却退了回去:他忽然想在临死前仔细看看这片湖。湖水望着他漫步的身影,啧啧感慨:“还好他没有跳下来。那人才七十多岁,比起千岁的我,可真是个少年啊!”

老人皮肤光洁,身形高大,手指却铺着老茧。认识老人的知道,他无儿无女,发妻病逝,住在敬老院。他从前不是这样,只是一场大病之后,便不太与人打交道了。

顺着湖岸走了半晌,老人被眼前的茶楼拦住去处,便索性走了进去。茶楼里尽是光鲜亮丽的少男少女,老人随意寻了个偏僻位子,望着那些人。"现在的年轻人能尝出茶味吗?他们吃过苦吗?”他这样想着。

滔滔江水岸,一个身形瘦削的长须老者驻足于一家破落酒栈前。因时局动荡,百姓离乱,本该富庶繁华的码头只剩这一处歇脚地,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拿不出足以买酒的银钱来。老者向掌柜讨了碗水,便倚在门外,又念起长安妻子来。掌柜心善,欲赠酒请他进屋来,可他不愿,只接了一壶酒,面朝大江抚须而坐,喟然而叹:“奸邪安史呐!”

破败城楼下四处硝烟,眼前河水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倾国之力一朝海战世界尚未休养生息,八国大军已有了动作。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关门大吉”,唯有一家小栈,迎着河水,大门敞开,挂着木牌:“为救亡者设座,请图存者饮酒。”门里几个青年,义愤填膺。茶楼喧闹,老人在年轻人里不伦不类地坐着,角落有一处仿古戏台,与老人一同不伦不类地听着。老人蜷了蜷手指,见柜台有一把三弦,顿时有些心痒。问过老板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拨弄起来。

三弦声利,似乎盖过了喧闹声。老人抚摸着琴,眼前尽是鲜衣怒马,戏台中似乎站着一少年,与他一唱一和,是一段《萧何月下追韩信》。少年渐渐成了模糊的影子,只余他一人,唱着西皮流水。

四面无声,不知谁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却是一曲《少年弦》:“少年已过再无少年,少年轻轻抚摸他的弦……”

大江东去,长须老者牛饮一碗,借着酒劲唱起长安小曲。

客栈一小厮粗识琴瑟,欲抱琴相和,却见他指尖点酒,在空中拨弄起不存在的五弦,歌罢一段,还喃喃“可惜李君不在此!”许是他哀怨太甚,一个苍凉的声音忽然破风而来:“子美!”他循声看去,顷刻喜极而泣:“李君!”两张苍颜交叠,一江秋水无情。“李君年来如何?八年不见,可还作曲否?”子美想起了这位梨园弟子,从前非达官贵人不能请。他也想起了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才觉得这话问得唐突。李君闻言却浑不在意,反讥道:“怎么,子美如今作诗糊口未?”须臾,两人大笑起来。

吃酒半日,子美起身讨了一副纸笔,望着那久别重逢的故人,大笔一挥: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纸笔留在了破落客栈,子美与李氏,一位朝西,一位向东,许是永别。

纸笔留在了破落客栈,子美与李氏,一位朝西,一位向东,许是永别。

那些青年里有一位浓眉朗目,曾是状元郎。

几个月前,他还意气风发,明志救国,如今戊戌破产,挚友就义,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抱怨良久,状元郎一声长叹,提笔便书:“……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千字为文,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寒窗的自己,期待一日新发于硎。字字至愤至诚,待落笔,一滴残泪浸透宣纸。

老人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离开茶楼,他望着四通八达的街道,想起故去的老伴,回头看茶楼里的年轻人,他第一次想有个孩子。月上华灯,他拿定主意,向医院致电“不再治疗,顺其自然”,便步履匆匆向福利院去。“这辈子积蓄,足够把一个奶娃娃养到少年吧?”老人如此想。

茶楼酒栈的灯依旧亮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总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