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遥远,却仍想念着那夜和那片海,以致我闭上双眼,便眼见他竭力地划着、划着船,渡过生命燃就的大海。
还记得那几日,我住在他回家里,无所事事,颓废无聊。只觉得海面吹来的潮风变得黏腻,飞 鸟的翅膀沾满了昏黄,一直到那天边。
“闲得慌?”他理着手中的鱼线,问我, "晚上带你去划船。"我坐在屋前礁石上,百无聊赖看着海浪起伏,半晌留下花白的影相,苦闷化成泡影又重新凝聚。我想了想,倒也无妨。
傍晚,黑色吞噬整片天空 。
我尾随他到库房门口,看他挪开杂物,费力地拖出一条斑驳的木船。他使劲地拉拽着,粗糙的手背上青筋迸起,焦黄的指甲充血绛紫。他吃力地往下拉,摇摇欲坠的货物就倒下了。他终于拖出那条船,伸手抹抹脸上的汗水和灰尘。同样材质的粗糙的脸面,黝黑褶皱。
“干嘛这么费劲,不去不就成了。”我总觉得他是徒劳,偏执地独自在此海边劳作,提议去平常的海上划船,更如此费劲地脱出这条封存许久的木船。然而,他今天却出奇的固执,执意要我与他去划这番船。
太阳金黄,远山赤赭。我抬着笨重的船桨,跟着他上了船。脚踏在沙滩上,隔着鞋底能感到沙子余温。海风一阵拂过,仿佛掠去某些沉闷。
我摇着桨,沿着那排礁石划。礁石立在海水中央,青苔被覆,已成了青灰色。浪舔舐着石头,不眠不休,“那些石头总会消磨殆尽,”我想,“化作浪沫,搁浅在沙滩。”
他忽然夺过我手中的桨,嘴里念叨着: “在想什么啊,都快触礁了。”他睥睨片刻,收回视线,望向前方海面宏阔,道:“小小年纪,整天没精打采的...我盯着船尾,一颗铆钉出神。我是不是也会像那石头一样损朽呢?总有些东西也在消磨着我?然后我也变成泡沫....海风忽疾忽缓,纠缠思绪,满目茫然满心惶恐。
“抬起头来!”我听见他大喊。我不情愿地稍抬起头,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我抬起手,并拢手指遮在眼前,勉强看见海面上情景。夕阳飞溅,海面浮光熔金,碧波炼成黄金, 青空如洗,遍布霞光,艳日灼灼,洞彻人心。我有些受不了这强冲击力的画面,复低下了头。
这次他没有怒吼。“这海面多美啊,为什么不看看?”他放缓船桨,倚在船身上,轻声说。“无论多美好的总会逝去。”我答道。
他嗤笑。“那就当做一场梦。”
“可是。”他没给我反驳的机会。“看看前面,”他说,“别总想着退却。你才多大?连做梦都不敢,你还敢做什么?
“你的路还有那么长,这么长的行程会后无数坎坷,那也意味着你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敢在这海上一日日地跑,还.敢大胆地说出这番话给你听,你又何尝不对前面充满信心?"
我愣怔地望他。他整个身体浸没在灿若黄金的夕阳里,浮浮沉沉,却始终如一。他粗糙褶皱的皮肤被强光打磨的柔和而坚韧,他浑浊的目光被给予落日满怀的热情,熠熠生辉。
“所以,别怕,去拥抱你的未来。”
滔滔大浪,灼红暮天,仿佛包纳万物,掌控其生息。而又不然,还有人心。他摇着桨,不再言语。
海天一色,生息如海,一卷一卷的浪花翻滚不复回。
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我该走了,”我想,“去面对我该面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