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跟着我,东南西北的捕捉镜头已经好些年了。今早,当我在朝霞中举起相机摆弄的时候。它忽然说话了:也给我来一张吧!
我有点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细高个儿,心想:这就是影子吗?它长大了,长久以来,我几乎已经忘了它的存在。
当我还是个一,二年级的小学生的时候,影子是我最好的伙伴了。我敢发誓,没有谁比它更了解我了,我一向是一个不大合群,也不太乖的小孩子。喜欢独自一个人做一些别人没有做过的事,例如我决定发明三十六种,以学校为起点,不同的回家路线。我要仔细的记录下来,装订成一册“到我家的方法”。而协助完成这个冒险计划的,非影子莫属了,他永远支持我的一举一动,就算没有半个人理会。它也绝对死心塌地的陪我完成每一件事情,包括我生气的时候,使劲去踩大它,它也绝对不喊一声疼。
在市场成为了我们最早的探险之地,那儿有无数条小巷等着我们在里头穿穿梭梭呢。而每到午后,菜市场总显得那样空空荡荡,那样安安静静,连最啰嗦的赖皮狗都懒洋洋的躺在水果摊的阴影处,任绿头苍蝇围着它的肚皮上开会。反正,那么炎热的夏天,大人们摇扇子都忙不过来了,哪会特别注意一个路过的小孩子呢?
结果有一天我们摸到了一条黑乎乎的秘密通道,说穿了,那通道其实是许多动老砖房子的“中间”,由于靠的很近,屋檐交接在一块儿。就成了一个两头开口。其余地带完全封闭的高扁盒子。又长又窄,像望远镜的镜头,透镜一束光来里头似乎隐藏了无数秘密,这个神秘通道里头有什么?到底又会通到哪儿?站在杂货店门口猜想。老半天,打不定主意,倒是斜着的半截影子很兴奋的鼓动着:怕什么?进去瞧一瞧,一瞧便知道了呀。
我鼓起勇气,一头栽了进去,眼前呼地黑了,我们有一种掉进墨缸里的感觉。通道里漫出一股阴湿的气息,像发了霉的苔藓,腥腥的。昏暗中,我们的嗅觉变得格外敏锐,甚至嗅出了死老鼠的味道,哎呀,我怕,怕更多的是活老鼠从脚跟边窜出来。怕蜘蛛网突然蒙住眼,怕蟑螂,怕壁虎,怕鼻涕虫。我,我怕蛇,怕吸血鬼,更怕蒙面狼人忽然出现。
我们被恐惧包围着不敢再向前,我的胳膊不时擦撞到湿黏的墙壁上,吓得不断的跳起来,我不知道一个踩到了什么东西,鞋底竟发出一连串水泡破裂的怪声音。后悔使人更紧张,我气自己干嘛要听影子的话?钻进这个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洞洞,要是蹦出一个水怪来,张开大嘴一口把我们吃掉,该怎么办?越想越害怕。
“影子!影子!”我急急的呼唤,把书包紧紧的贴近胸口当做挡箭牌。
“我在这儿!”影子开口了,“不要害怕,跑,快跑,闭住呼吸,什么都别想地往前跑,前头有光,光让我们看清楚,让我们远离黑暗,远离危险。”
可是我的两条腿被恐惧粘住了,抬都抬不起来。不行,一定要离开这儿,别做胆小鬼,别哭,别喊跑,快跑,影子用力推我。
通道口的光亮一圈圈扩大了,我发狂的向前冲去,终于冲出了黑暗,当明朗的天空朝我们微笑时,我激动的抱住影子,长到这大头一次,体会到光明是这么可贵。
黑色的神秘通道的确存在着一种怪物。就叫做“黑”,“黑”的让你不知道会看见什么,触摸到什么,发生什么,黑的让你感到发慌,感到窒息,像大石头沉进了深幽的海沟里。
从此以后,我尽可能的远离黑暗的陌生之地,对“探险”这一件兴趣,也就突一下,降到了冰点,也就再没有完成三十六种伟大的回家方法了。
这个童年的冒险的秘密只有影子知道,我想应该留下一张纪念照,好提醒自己。曾经在黑暗里,影子是唯一伴着自己的伙伴。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