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外，是一丛木槿。

一簇粉红，一处纯白，俱是重瓣的，一如古时的美人广袖内绣着的锦帕。美人葱白的手指粘起花瓣，于深深的阁楼上，何处寄愁思？朝开暮落，层层叠叠的花瓣里，褶皱连绵，藏着美人难以言尽的怅惘。

它原是我出生的那年，外婆从河边的芦苇丛里掘来的，栽在窗下。初栽的几年里，它不见茂盛，也并无花苞，与野草无异。但对于幼时的我而言，它却是件不可多得的瑰宝。我隔三差五便从井里汲水，郑重其事地一瓢一瓢浇下，看枝叶交错，光影斑驳。那时，虫不飞，鸟不宁，连空气都肃穆得仿佛在进行某个神圣的仪式。它于某日开花，我变相寻得了宝似的，闹了全家人来看。彼时花叶掩映，羞涩而明艳，阳光从花瓣间淌下，奏响了一只明亮热烈的歌。

后来我随父母迁居苏州，它亦跟了来，我便随手将它与一堆杂物同置于窗台。来时正值金秋，本应是它开得最盛的时候，它却萎了，似是不满我给它挪了地方。花苞儿未开先谢，连枝叶都蔫蔫的，失了生机。当时我正苦于升学后的不适与课业的繁多，也无暇照看它，直到某一个黄昏，我突然留意到它。它斜倚在窗台，无力地伸展枝条，斜阳寸寸落下去，透过窗棂溢出与夏日一般滚烫的日光，把它整个都淹在满盆碎金里。叶尖滴下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有几朵半谢的花如敛翅的蝶，栖于枝上，兀自美艳着，似美人迟暮，纵然风韵犹存，却终究难也临风洒泪的落寞。我眼神触及，心底顿生怜惜——不如说是愧疚。我连忙端了水来，带着些赎罪的心理浇下，不无爱怜地欣赏它此时黛玉般的娇美与恹恹无力，那是“纤弱难敌秋风烈”的柔弱，却又是最动人的。

再注意它，约是过了几天后。我再从窗台前经过时，眼底陡然映入几点红晕，混进了几处霜色，绿叶掩映间，艳若朝霞，冰清玉洁。那是怎样的景色？就在那一瞬，我深感词汇匮乏。熹微晨光叩破了夜的宁静，柔和地穿透它的每一根枝条，沿着花瓣的纹路缓缓流动，颤颤地停留在花间，晕染开一抹金黄的光圈，缀上满盆星辰。大簇的粉红和大簇的纯白肆意蔓延，笑得光华灿烂，把我的窗台打扮得宛如出嫁的新娘。谁能够分得清，究竟是蝶舞雪中还是雪落花间？在九月的阳光下，我与它，相视无言。

开了春，它便被我移栽到了屋外。移栽时，母亲站在花盆轻叹，木槿好养呢，只要有一口水就能活下去，坚韧的很。我忽而忆起从前看过的某本书上写着，木槿的花语就是永恒的温柔，不知这是否，又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春去秋复来。窗外西风送暖，花开正好；窗内少年羽翼渐丰，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