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杰在大赛现场作文:“古往今来,外戚对于皇帝来说,不是依靠,就是匕首。因为太知根知底,且杀不掉也躲不开。”一语中的。他的文章被评为“二等A”,不得不说我觉得评低了。据我所知评分者只有一人。此人不通历史,其语文专业想必无真实可言。每忆起此人,惟余汗矣。
他在历史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一次语文课我们做资料分析题提到管宁和华歆二人,问二人做不成朋友的原因。答案说的是因为华歆道德败坏导致友谊破裂。我和欧阳杰私下讨论时他说:“管宁和华歆做不成朋友,不是因为管宁太苛刻,也不是因为华歆道德败坏,只是因为他们价值观不同罢了。”我很惊讶。他平时其实是个有点闷的人,一个理工男的形象,课文赏析被叫起来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他没想到也对历史有自己的看法。他的看法我觉得有些道理。我们看到的古人不过是他们性格品行的一面,说某某道德败坏毕竟片面,也许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我们又从何评说呢?
平时大大小小的考试也不少。一次月考之后,欧阳杰大榜第二,我大榜第九。我很开心,这算是一场胜仗了。分数上我较上次碾他两分,名次又碾他两名,算是可喜可贺的成果。记得卷子发下来以后,我和他互相看卷互损对方弱科:“这道题,我也是醉了!” “兴趣的兴也能写错。”又互相替对方感叹:“这道题错的不应该啊。”“你这里要是这么写,不就好了吗?”仿佛这并不是一次拼得头破血流的竞争,而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家庭作业。
前桌问你借数学卷:“杰霸,卷借我用一下呗?”“不借。”冷冷的拒绝和随之而来的嫌弃眼神生生把我可怜的前桌堵了回去。
“欧阳杰,卷借我用用。”“说题号。”“18题的(1)。”“八分之七。”“求方程。”他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把他那张轻易不肯示人的数学卷挪到我面前。上面娟秀的字体,透露着你的用心。
“给我讲一下呗?我不会。”你没说话,用你那只笔画下几个字:“X”“Y”“二倍”。我恍然大悟,来不及谢,埋头奋笔疾书。
语文卷发下来时,你凝视着那个鲜红的“91”,然后瞟了一眼我的“99”,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翻翻卷上的错题又查找了一下语文参考书,最后沉重地合上。我想他应该没找到什么。他拽走我的语文卷,我没有反抗,算是默许。他仔细地看着我的语文卷,时而凝神思考,时而在自己的卷上改着。他看卷的神态,倒像是在看什么文学巨著。
那一节自习课,很长。欧阳杰改着语文卷,我改着数学卷。周围一片寂静,没人说话。班级平日几乎不曾如此,实在难得。窗外夜色朦胧,屋里明亮的灯光给我一种只可意会的美好。突然放学铃响了,唔,我又掉回曾经兵荒马乱的班级里了。同学们一个个唧唧喳喳背上书包向外走去。疲累一天的教室安静下来。我和他同时把卷放进书包,一抬头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望了我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
他轻轻吐出四个字:“语文学霸。”
“语文学霸。”
…………
我何德何能让他这样夸。
虽然那次99是年组最高分。
…………
有点感动。
我现在正在写着这个故事,有点累。我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我不但是欧阳杰的同学,还是我神圣大1帝国(哈哈哈,是一组)的国(组)老(长)。组里六个星座六枝花,兄弟姐妹是一家。学习玩乐嘻嘻哈哈,一起吹牛互相夸。组里有温暖,也有责任。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向来保持着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的良好作风。
直到有一天,事来了。
组里被迫迎来一位传说中的“无产阶级”——大榜倒第一。此君平日坚持一种半辍学状态,作业不写书本不带,每天给“神圣大1帝国”扣分无数,以往辛辛苦苦积攒的85分“家底”,被此君生扣成-132。组里顿时人心惶惶,诘问我曾经的幸福生活哪里去了,怎么不能据理力争一下?我几乎眼泪含眼圈,可我也没办法呀。
一日学校组织读《昆虫记》,要求全校人手一本。中午班干部Y君检查偏偏此君两手空空,于是组分难保。我咬了咬牙:“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Y君狡黠地笑了:“和我谈条件?哈哈哈……”我点点头。“那,只要你让他——那个大榜倒第一自己写一篇《昆虫记》读后感,我就放了他,当没看见。否则正常处理,10分/人。”Y君轻蔑地看着我。让他写?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这是唯一的希望。我深深一叹,“好,我答应你。什么时候交?”“今天下午3点半。”“好……谢谢你。”我还得谢她。
为了这宝贵的10分,我牺牲了下午的政治课、音乐课和所有下课时间。下午政治课是有写作业时间的,可我为了我的“神圣大1帝国”放弃了。我本以为一向在写作业速度上争强好胜的欧阳杰早超过我很远了,可当我回头看他时,却见他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他的练习册一字未动。我的眼泪刹那间冲上眼眶,狠狠地抓着笔疯狂地往前写。我写了多久,欧阳杰就看了多久。那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我生产出无穷无尽的文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了600字,欧阳杰接过我的读后感细细地看了好几遍,郑重地交给我。我知道这是全组的希望。下课了,我刚要去交,欧阳杰拦住我:“我和你一起去。”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找到Y君把那篇任重而道远的读后感交给她。她随手翻看两眼又斜斜递给我,冷冷一笑,“这是那个大榜倒第一写的吗?”欧阳杰一步跨过来,“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找我们麻烦了。”Y君无语,只得答应道:“好吧。”回身加上那宝贵的10分。她看着我们不解地问:“不就是10分吗?至于吗?多回答几个问题,不也就平回来了?”我苦笑一下,她根本不明白这样的艰辛。不过既然分加回来了,也懒得辩驳,随她去吧。
我回到组里,他们没说什么。但是以后再没人诘问我。我知道,正是这次的努力证明我的诚心。我除了重新团结了组内成员,欧阳杰的英勇表现也让我有些念念不忘。不得不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助攻和疗伤之药。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欧阳杰,那个曾经是我的“塑料板一侧的人”。
也许我们以后,会各奔东西,不再相见。但我想,我们都不会忘记这段短短两年快乐的时光。岁月流逝,我们在时间的尽头变了模样。我还记得有一次在商场偶然看见过他。那是在冬天,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斜靠着椅背,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羽绒服,望着我的方向默默向我挥手。我看见他,惊喜地向他打招呼。他那天没戴眼镜,看起来很随意。后来我经常去那家商场,却再没见过他。现在疫情期间门口的椅子也都撤了,我每次去都看看那里,有淡淡的希望,又有怅然若失的感觉。我常在以后每个落雪的冬天夜晚望着星空:他会不会在曾经写过的作业的字里行间突然想起我?我不会知道。
如今已是北城的春,已有沾湿衣衫的拈着杏花的雨,吹在脸上的带杨柳气息的风。少年一去不复返矣,只剩下往年的文字和今日落寞的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