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闹铃在我耳旁嚣张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我从周公的黑白棋盘前拉回来。等我一脸困倦地从一头乱发里撑开眼睛时,宿舍里早就没了人。
室友的字条结结实实地拍在桌上。那拖不起死猪的愤怒,明明白白地摆在一串歪七扭八的字里。还真是王羲之转世——“入木三分”。
今儿要去做志愿者,到辅导员那里报道,领取社区孤寡老人的资料。自知是没得机会挑三拣四,随手顺一份,碰碰运气罢了。
“雾顿路530号,雾顿花殿。这是个开花店的老太太?”
本是无心在意这些学分活动的我,愣是来了兴趣。大抵是从小就爱花,对那些影视剧里开花店的老太太,总有着莫名的欣赏。顾不上逃寝室再会周公的困意,拦路上了车,直奔雾顿路。
奈何赶巧不巧,遇上了恼人的晚高峰。本就是闹市区的狭窄街道,被亮着红灯、嘀嘟作响的车子塞了个满满当当。天头的日色,终是不再炫耀着昼日里明晃晃的亮光,借着尚有余温的触角温一壶陈酿,趁绯红云翳似掩非掩着微醺的面孔,偷偷摸摸顺一盘梵高先生的彩宝。到底是天神,即便是不懂这人间万般画艺,随手一撒泼——那热烈的、温柔的、耀眼的、烂漫的暮色,像是顺时被咒语打开的秘密宝藏,一股脑儿在你面前明亮起来。愣是要在寂寥的黑夜到来前,添两分别样的色彩。
好容易挨到目的地,漫空的斑斓早已隐在了铺天盖地的暗色里,道旁的路灯低垂着眼,目送着这偌大人世间来来往往的碌人。依着地址找到花店,已是天光全尽了。
不同于邻家店铺的普通装潢,老太太的小天地着实有趣。叫不上名长藤蔓顺着大门两翼的竹竿,打着旋儿,慢慢悠悠地往上盘。四面密密匝匝的叶子,环着不规则的木牌摇头晃脑。大抵是成日的风吹雨打,本该是瞩目的白字,徒留下些许不明朗的斑驳印子。阁楼的小灯亮着,大概是有人。
摇了摇挂在墙上的铃——那是风铃改装的,甚是好看。
“姑娘,进来吧,外面虫子多。”老太太和和善善地打开了门,却也不问我为何而来。
“姥姥,我是A大的学生。”
“我知道我知道,”老太太笑得很是开心,“总算是来了个姑娘,先前来慰问的全是小伙子。”
一楼的厅堂里全是理得整整齐齐的花架。一推开封闭的玻璃门,铺面而来的全是混着各类芬芳的空气。正中央开了个四方的天井,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罩子拢在上头。若是在白日,就算不打灯,也足够亮堂。
屋里没开灯,老太太手里拎着小吊灯在前头领路。暗色里看不清花类,不过靠着不算灵敏的嗅觉,仍是辨得出一二。
“姥姥,这栀子好香啊。”
老太太似乎很是惊喜,“我的乖囡囡哦,还是个认花的孩子。”
通往阁楼的楼梯被巧妙的掩藏在花架后头,若不是看见了一长串木质阶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上楼。
阁楼很小,就是老太太日常起居的地方。书桌上摆着小灯和未完成的设计稿——看架势是大品牌店庆的花篮。线稿绘得很是精巧,若不是亲眼看到,还真不相信老太太有这手艺。
“囡囡,喜欢这里么?”老太太说着递给我一杯温吞的花茶。
“喜欢,很喜欢,小时候就希望自己能有家花店。”我想,我那时候眼里全是羡慕。
“那日后,你若是有空,就来花店转转。不用干什么,说说话也好。老伴走得早,儿女又在国外,我一个人,就这一屋子花。闷得很。”老太太扶了扶眼前的老花镜,像是有些遗憾。
我赶忙允诺下来,来必定是得来:一来是为了学分,二来也是喜欢这里。
自那以后,花店变成了我一有空闲就去看看的地方。为了剩下些许交通费,从学校到花店2公里的距离,都是我骑车过去的。顺路买些好吃的零食,慢慢悠悠地骑在路上,耳畔放上喜欢的专辑,看着天头暮色正好,倒也快乐。
老太太总在藤蔓下等我,抱着一束零碎边角料拼成的花,远远地向我朝着手。
我总对老太太说,我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天天能收到一束花。
老太太回我,说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人,有这么个好看姑娘天天陪她唠唠嗑,修修花,多好。
暮色里,那个老人和姑娘,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