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星星会说话，我想问它奶奶是不是变成了霞，它会钻在我心尖的缝隙开一朵花，凝结过往的馥郁芳华。

我将手放在奶奶的手心里，奶奶的手皱巴巴的有些粗糙，手指上几块翘起的几根倒刺兀自立在夜里。奶奶的身上总是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用了好久不洗的抹布味，沉淀了四季的柴米油盐。她口中的乡音拖着绵长的尾巴，拉着我走向柔暖的云端——所有美好的童话故事揉碎了再投几颗奶糖，也便酿成了星光。我会说：“星星将月光洒下碎了一地的鎏金。”可奶奶只会说：“星星很亮。”¹奶奶告诉我星星会说话，如果想要愿望成真，可以向星星许愿，说这话时星星在上边儿眨眼睛。我往边上靠了靠，与奶奶本来紧密贴合的身体之间忽得出现了一条缝隙，两代人的隔阂。

奶奶的唠叨是经久不息的，她总教我注意各式琐碎规矩，鸡毛蒜皮的事务贯彻了分分秒秒，我在里头晕晕乎乎地转，无奈且烦躁地遵守。她好像什么都不懂，捧着报纸看问我几个字的读音，陪我看星星时讲童话几个故事情节出错，而我流利地帮奶奶改正错误。偶尔奶奶学习新的童话想讲给我听，因个别不认识的字而询问我，结果故事还没有讲，我就先知道内容了。

奶奶总踏着黄昏准时到校门口，日落将天空染得昏黄，橘黄碎成了千丝万缕须臾成奶奶黄色的衣裳，灰色浑着银白的发丝闪着光，奶奶看着我走来，笑盈盈的，她将手伸到上衣口袋里从里头掏出一颗香甜的糖。温暖的手心里未剥的白色糖纸调皮地翘起来，我嚼着柔软的糖胚像酌了一杯流云。甜蜜的感觉凝作丝绸包裹全身，肩上的书包被阳光浸得暖炽，牵着奶奶的手两人共同回家的日子像首诗。我快乐地吃着糖满心欢喜地向前，奶奶神秘地对着我笑：“嘘，不要告诉你妈妈，她可不让你吃糖。”慢慢我将这些趋于平常，每天慢悠悠走下斜坡是奶奶的笑颜已成了习惯。我咬着糖，它已经没有了开始快乐的那种感觉，奶奶总记得我喜欢吃糖，可是她却忘了，我长大了。

阳光将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好长，像奶奶拖着长尾巴的乡音，晚上手牵手看星星很开心，奶奶给我讲着灰姑娘的故事，即使我已经听了无数遍。她脸上不知何时爬上去的皱纹弯成了月牙儿，奶奶告诉我说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那一定是藏在我找不到的角落里，那地方只有星星知道。我们玩了那么多次捉迷藏，这次一定要让我找不到奶奶。

奶奶去世的那天，过往的岁月全都揉碎了铺天盖地朝我砸过来，深深的痛楚浑合在泪花里，可那时我只是为再也没有人陪我看星星、没有人接我放学、没有人从兜里掏出一块甜蜜蜜的糖而遗憾。我好像对她的离去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只是想以后放学我就一个人会不会好孤独，理所当然地觉得奶奶应该躲起来了，可能更远的星星上与我玩捉迷藏，星星会说话，它会告诉我奶奶躲在了哪个角落，我可以攥着奶奶的衣角笑着说我找到你了，再开启下一轮捉迷藏。

流云经过了霞的浸润化作了甜蜜的味道，星星躲在了云里面，就像奶奶躲在我的背影后边儿害我找不到她。奶奶总记得我喜欢吃糖，可是她却忘了我的长大，我总觉得奶奶喜欢唠叨，可是我却忘了，奶奶在慢慢变老。只是那时我把你爱我当作理所当然，就像我始终觉得天上的星星会说话，它会给我讲月亮上肉嘟嘟熟睡的小精灵、毛茸的小兔子在蓝黑玫瑰粉揉碎了的云朵蹦蹦跳跳、桂花为月光染上了皎洁，徐徐洒下一轮清辉。可它不会告诉我奶奶藏在哪里，不会告诉我奶奶有没有像星星一样偷偷看我，它只会一遍遍向我叙述着童话——儿时的我总将奶奶忘却。我又剥开了裹着白色糖纸的糖，咬着柔软的糖胚像酌了一杯流云，你看那过往岁月将流云染成了奶糖味，奶奶的上衣口袋像哆啦A梦的百宝箱，里面有取不完的糖与蜜糖般细腻的岁月，装满了我与奶奶的小时光。

奶奶什么都不懂，可是她会牵着我的手陪我看星星，会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给我讲童话，会在我放学的时候守在校门口递给我一块糖。我却觉得奶奶那么唠叨，觉得奶奶忽略了我的成长，觉得奶奶爱我是理所当然，就像我应当觉得星星会说话一样。

我终于懂了，可是你却走了。

我坐在天台上边抬头蓝黑天幕上星光点点，我轻声问星星奶奶躲在哪里，我找了好久，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奶奶。在月朗风清的夜晚星光闪烁，我和奶奶玩了这么多回捉迷藏，每次我都可以顺利地捉住奶奶的衣角，笑着扑进奶奶的怀里，为什么这一次找不到了。我问星星，星星不理我。

为什么星星不会说话了。

还是呢，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