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那双脉络分明的手,像是干裂的老树皮一样,透着暗棕色。被酸菜的汁沾湿,泛着一层清亮的光。纤细而又破碎的手腕上系着一根廉价的红绳。
时间从不回头,从指缝间溜走的很轻松。童年的纸飞机是飞向了哪片麦田?姥姥手上的脉络又是何时凸显的?今年的阳光还是去年我们彼此仰头依偎共同沐浴的那束吗?
当看到那根褪去鲜亮颜色的红绳,我突然就明了了一切有关时间的答案。
某个盛夏,我回到老家。外卖小哥骑着小毛驴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询问一声后,往院子里投掷了一个快递。恰逢我和姥姥都在,我们一起打开了快递。
对于我的东西,姥姥总是格外的珍重。包裹里还有商家额外送的一条红绳,上面穿着一枚核桃。做工并不精细。鲜亮的红线一根一根环绕,牵成绳,围成圈。我开玩笑地把它系在姥姥的手上,想着一会洗澡就扔掉了。
“岁岁平安!嘿嘿。”我调整了红绳的松紧,嘴里也不忘贫道:“希望我的姥姥平平安安。”姥姥拍了拍我的手,“就你最甜!”说话间,像是想把这枚红绳解下。但在我的执着要求下,还是戴上了。
下午的黄昏染红了遥远的天际。像是橙红的橘子汽水,氤氲出不舍与眷恋。那抹颜色向他处蔓延,不带走一片云彩,深色与浅色互相交融,浓重的情感慢慢减淡,像这逐渐消逝的夏天……
我站在车旁边,面前是比我矮了半个头的姥姥,佝偻着背。突然不自觉的泪涌。姥姥别扭地抓住我的衣袖,像是放我远走,又像是挽我留下。手腕上的红线随风轻舞。矛盾,纠结交织,最终化为了欲言又止。嘴唇轻启,却是一字未吐。姥姥依然笑着:“要记得想我啊!”声音随着车子的开动远去,随清风消逝。
……
又迎来一年盛夏,我再次回乡下探望姥姥。我说怀念姥姥腌在楼阁里的酸菜。
可是楼阁里的灯坏了,姥姥让我帮忙打手电筒。在黑暗的楼阁里,有着酸菜的酸在飘散,也有着潮湿的味道。我打开手电筒,刹那间光有了形状,细小的浮尘飘舞。手绳一下清楚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知是环境暗还是什么,手绳上多了种岁月的痕迹,增添了一份厚重,增添了一份灰暗。像是墙上的挂历,随着岁月的过去一页一页地落下,一天一天的褪色。姥姥那双脉络分明的手,像是干裂的老树皮一样,透着暗棕色。被酸菜的汁沾湿,泛着一层清亮的光。
我突然回忆起来,那不是……一年前,我亲手为姥姥戴着的。原来姥姥一直戴着,我以为过了这么久,姥姥早忘了。后来我想问她为何一直戴着,但是一想要开口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心里清楚的明白,她戴的不是手绳,是牵挂……
时间的答案或许就是无数我爱的或是爱我的人不舍地挽留最后松手,或许是离别时在背后将我望穿。我们终其一生,不是与时间赛跑,而是追赶共同相处的岁月,挽留消逝在记忆中的那个人。电光火石间,无数微小的细节在脑海闪烁:是姥姥迟疑着想脱去的手绳,不是嫌弃,是想将最简单的平安的祝愿转交给我。是那次车旁边留下的那句期盼,可惜那次答复我没抓住……
我们走在熟悉的小巷,戴着我送你的手绳,一切仿佛回到当年。时间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即将消逝的夏天在眼里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