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单纯
有这样一本书,薄薄的书页,袖珍的大小,泛黄且褶皱的牛皮纸,镌刻着雨水浸泡后的潮湿气味,不起眼地犹如一粒散入空中也不见的尘埃。颤颤巍巍地立在书架边角。被周遭如崇山峻岭的书籍裹围,被岁月的尘灰呛得透不过气。几十年,脆弱孤独而骄傲坚持地站立在此处,满腹墨香,等待一次潜心的阅读。
这本书,是我的外婆。
外婆不太像一般老太太。她一双三角眼,对着陌生人的眼神不算太和蔼,总有几分睥睨的意味。她不爱笑,本该高高上扬的嘴角耷拉下去,衬着薄薄的嘴唇,总给人尖酸刻薄的错觉。她个子不高,走路却快,迈着一双略短的腿,步幅不大,步频却快,显得有些滑稽和奇怪。她不爱讲话,不交朋友,更别提老太太最喜闻乐见的广场舞,她更是不屑一顾,若是碰上了,一定快步走过,似是躲瘟疫。我并非自小在外婆身边长大,记忆中开始有外婆的身影,是在三四年前左右。我被迫接受着这个有些奇怪而陌生的老太太,成为了我的“外婆”,我的至亲。
初读这本孤僻而冷门的书,我不太能理解她。那段时间外婆常常独自坐上回老家的长途汽车,然而老家的房子早已有租客入住,我对此深感疑惑。有次假期,我就也跟着外婆回去,才知道她是回去收房租,再上门查看她心心念念的,已
有“外人”入住的“家”。租客见我和母亲来,似是看到救星,把我俩拉到一旁,抒发着对这位老太太打搅他们生活的不满。我一面陪着笑,一面愈发疑惑。外婆确实像极了一本晦涩难懂又古板乏味的书。租客又指着一旁的竹床,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太友善,催促我们尽快把这“破竹床”搬走。外婆听到“破竹床”突然生气起来,挥舞着手臂,把眼睁着如铜铃般:“这床不是什么破竹床。走,走你们走。这房子我早就不想租哩!”至此,租客与我们闹得很不愉快。这个月底,就没再付房租,搬了出去。我对外婆有几分怨气,一份可观的收入来源就这样硬生生被切断。我更无法理解她对这房子,这竹床近乎执念的感情。
再读外婆,是通过母亲的讲述。我从母亲口中得知,外婆是单亲家庭,自降生起,从没有见过父亲,未曾感受父爱的温度。同时,因为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特殊的身份,外婆是那个时代只能躲在角落里畏畏缩缩过活的人。颠沛流离,孤独失所。光明和希望似乎总与她擦肩而过。孩提时代,总是有诋毁的声音在耳旁萦绕,那些人们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先看长出花儿的土壤,若土壤“不好”,哪怕花朵如何艳丽,也避免不了被冷落最终枯萎的命运。人言可畏,不堪入耳的话如同迎面飞来的子弹,将这颗幼小的心灵砸得千疮百孔。外婆甚至不敢穿漂亮的裙子,不敢吃海鲜,至今如此。长大以后,工作有所起色,却瞬
间又变为无业游民。自从降生,她坠入一个又一个梦魇之中。而这竹床,是太外婆为她守护的童年之梦,这房子,如蜗牛柔软身体的外壳,是她的庇护。我听到了一本书声嘶力竭的独白,我明白了外婆的偏执,外婆的执拗。或许,她仅仅是不愿再失去,这唯一的美梦。
终读时分,我抱着外婆在竹床上入睡,我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将“书”执于手中,拥入怀中,看懂了书的孤独,书的易碎,历经颠沛流离的疲惫和她屹立于世间的勇敢。
我发现了她,不仅仅是我的外婆,而更像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孩,一个期待着今夜好梦的女孩。人人往往说:血浓于水。然而除去感恩长辈们给予我们的关爱,我们也要多去关注,去发现,本着一颗耐心去翻阅亲人这本书籍。书页纷飞间,或许可以窥得,“爸爸”“妈妈”“外婆”身份之外的,仅仅是自己的他们。去读,去理解,你也正打开一本关于人生百味的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