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人和景,变成游子心底藏着的线,引领着生命的前行。
——题记
No1.
学校后面有两座缠绵依偎着的荒山。
放眼望去,山顶树木丛生,山底更甚,稠密的乔木一直蔓延到学校的围墙外。但山腰处却是荒草与石块交错。
这很容易使我联想到慈祥的爷爷的面庞——整齐的头发与长而浓密胡须,中间露出来的是一张充满沟壑的脸。
今天,我从学校最北面走过时,看到了两座小山的交界处生出一片耀眼的雪白。在一片苦绿色中,它就像世外桃源的精灵落在人间,让人刹那间眼前一亮。
同行的女伴用各种华美辞藻赞颂着那些梨花。我听到有人说道:“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可这异城他乡的梨花虽然好看,我却依然觉得它们担不起这样的赞美。只不过是十几棵簇拥在一起的梨树罢了。
思绪不由得随风纷飞起来。虽然我已辞家千里,但看到这异乡的景,却还是禁不住那一抹愁绪升上心头。想起故乡的花,想起故乡的人。
No2.
在我那遥远的故乡里,有着漫山遍野的梨花。
故乡多丘,起伏不平的地貌成了梨树的温床。家乡人靠山吃山,以贩梨为生。成千上万棵梨树点缀在沟沟壑壑中。
因此,梨花开时,便是铺天盖地,郁郁葱葱,如天境的白色汪洋泻进了人间。它不是一只超凡脱俗的精灵,而是一片触手可及的仙境;它不是让人眼前一亮,而是能使被生活堵塞的心豁然开朗。
还记得梨花开时,我总喜欢走入那片梨树森林,不,应是走入那片梨花的海洋。
那时候我年纪尚小,不敢独自走进深处,恐怕遇到乘着像梨花一样的云彩的仙人,将我带到天庭中去,又怕赏花时迷了眼睛,找不到回家的出路。
只有爷爷得空时,我才能将自己完全埋进那片花海,无所顾忌的在里面徜徉奔跑。
那时,爷爷总是走在我前头,一身黑蓝色的中山装,在满眼雪白中甚是明显。他总是会把双手放到身后,然后以一种极其悠闲的姿态,走出缓慢而有节奏的步伐来。
我则走在他的后面,看着成群的蝴蝶翩翩起舞,听着忙碌的蜜蜂嗡嗡作响。我时而去跑着去扑落在地上的花蝴蝶,时而拾起被吹断了的结满花朵的枝杈。
所以,即使爷爷总是走得很慢,我也时常追不上他。只能靠着那一抹黑蓝色的身影,来辨别爷爷的方位。然后有些惊慌地大喊着爷爷,丢下手里的花朵朝他跑去。
一次次的花开花落,带走了我永不复返的童年,也悄然在我身后牵上了一根无形的线。
No3.
十八岁时,我告别了家乡,张开稚嫩的翅膀,飞去了远方求学。从此,故乡对我来说,就只有冬天和夏天。
好多年,我没再见过满山的梨花。那些梨树吝啬到只展示给我看它们枯干的身躯,或者是挂着的小小的圆润的果实,尝起来也酸涩得很,没有一丝甜味。
直到前年,疫情阻止了我离家的脚步。我这只欲飞的鸟儿,终于能在老巢多停息一段时日。
我又见到了四月初盛开的梨花。
爷爷拄着拐杖,像以前那样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脚步却不再像曾经那样舒畅,僵硬的腿脚走出了颤颤巍巍地步伐,但还是如曾经那般缓慢。
我默默走在爷爷身后,刻意地束缚着双腿,减小我迈开的距离。只是我稍不留意把步伐迈大,就轻易把爷爷追上了。
蝴蝶依旧在天空中纷飞,但我总感觉它们失去了曾经的光泽;蜜蜂还在花蕊间采蜜,但我却惧怕被它们蛰到。我再也不想捡起地上的残败的花,也不再想轻踩着地上厚厚的花瓣假扮仙女了。
那根线悄悄隐去时,我的生命自然而然地陷入一片迷茫中。
No4.
那日,我和爷爷在梨林中走了很久。就在我们将要走出梨林时,一阵风从林中吹来。我刚闭上双眼,但还没等到那阵浓郁的花香袭来,就被爷爷的声音打断了心中的诗情。
“回头看……”爷爷突然说道。
我猛得转过身,看着被梨花栖满了的枝头随着风儿摇晃摩擦,随即一阵稠密的梨花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曾经那个在梨花中扮仙子的小女孩又回来了。我沉醉在梨花雨中,闭上眼睛,像小时候那样跳起自导自编的舞蹈,感受着光滑的花瓣抚过脸的微痒,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
风歇,花瓣悄然落入了泥土上。我从这梨花雨中轻轻睁开双眼,在我回头看向爷爷的时候,我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到了。
爷爷胸前那长长的花白的胡子随风而歇,他的白发和雪白的花瓣融在了一起,有些落到了他微微佝偻的背上。
不知不觉间,我的双眼已经含满泪水,又与身后又随风飘起的梨花雨一同落下。
我清晰地感受到,那根线轻轻拨动着我的心最柔软处,荡起一圈一圈情感的涟漪——原来它一直都在。
End.
“嘿!你看什么呢,快来看我拍的梨花。”
一位女伴的声音把我从无尽的回忆里拽回了现实。我看着她手机里那张梨花的照片,只好咧咧嘴笑笑说:“好看!”
我想,若她见过漫山遍野的梨花,便会觉得别处的梨花,都是东施效颦罢了。
不知不觉间,眼角竟湿润起来。我看着远处那一团梨花,心里默默想着:故乡的梨花或许早已经开了。
我悄悄抹去眼泪,重新融入这异乡的生活中。但我知道,故乡是一根永远剪不断的线,它会继续牵引着我,向着未来美与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