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细雨逢花时。
点点细碎斑驳的金光刚洒在青石板上,就立刻被细细密密的小雨所抢占了位置。一滴、两滴、三滴……颗颗水珠慢悠悠地降落,在遍布苍苔的砖上绽出一朵朵剔透的花。它们不紧不慢,气定神闲,仿佛是来到尘寰的一次旅行。街上声音窸窸窣窣,有低声的啜泣,有哀痛的沉默。有人大张旗鼓的祭祀,伴随着道士嘴里的振振有词;有人愁容惨淡,跌跌撞撞地从街上走过。清明的蹴鞠、插柳、打秋千等欢乐,从不在这条街上出现。一阵隐隐约约由远而近的悲凉乐声传来,伴随着小雨,沉闷而又压抑。
谁都没有注意到,街的一角,有位公子骑马行着。那人一袭素色大氅,头上长发高高束起,眉目清秀,一看就是个不俗人家。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掩饰他脸上的神情——与街上行人如出一辙的哀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眉目间透着悲茫,看起来失魂落魄,马儿不安的刨着蹄子,漫无目的地逡巡着,似乎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影响。
兜兜转转,马儿最后停在了一位牧童的旁边。牧童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调皮捣蛋,一脸神气,正坐在他的牛上闭着眼摇头晃脑,估计是在回味刚才射柳嬉闹的情景?马上的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果然还是小孩子,即便是清明,也能无忧无虑地玩耍啊。他觉得这小孩与众不同,便凑了过去,可这惨淡的节日,又能找出什么好话茬聊下去?他搜肠刮肚想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此处可有酒家否?”
牧童听到了,一下子睁开了他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调皮地看着他。他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仿佛里面有着无数颗星子闪烁。这是一双聪慧的眼,公子禁不住想。随即他又觉得很尴尬。一阵沉默后,他刚要自己硬着头皮再说一句,牧童动了。他眸子向某处一瞥,随之嘴也漫不经心地向那个方向撇了撇,就立刻又闭上了眼,沉浸在他的世界中。
公子疑惑地向牧童说的方向看去: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山,云雾缭绕,绵亘蜿蜒,上面开满了一簇簇杏花,花瓣淡淡在雨中飘摇,淡雅又端庄。就像一幅笔法极佳的水墨画,让人忍不住要看呆了眼……
等等,什么啊!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嘛!公子回过神来,觉得他是被这小顽童给骗了。他有点想笑,却又一点儿都不想笑了。他有点悲伤,有点迷茫,有点彷徨。现在,他为官职异处他乡,连自己的亲人又不能回去祭拜,自己又孤身一人,连亲朋好友的面都见不到。他连个寄托思念与痛苦的地方都没有,连个小小牧童都要笑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心中除了凄凉,只剩凄凉。
忽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再次向山那边望去。这次,他的目光中竟然含着些希望与期待。杏花在雨中更加动人,漫山遍野的花朵连在一起,就像一大片弥漫的红霞。花瓣盛放,凋零,盘旋,归于大地……
每朵杏花无论如何,都有属于它的归宿。土壤遍布各地,无处不在,无微不至,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它的归来。
他慢慢明白了什么,对于清明,他突然释怀。每个人就像一朵朵杏花,而那些不在尘世的人们,则是土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们都会以一种你看不见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你,伴你成长。他一点儿也不孤独啊。
要什么酒家,一山杏花就足矣。
原来,那个小顽童,终究没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