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较那江南还更南些，自然是见不到新雪几点,偶落双肩,氤氲出深色的水渍。也瞧不见大雪如席,盖眠深山,新日升时天气回暖，我这儿所有的,是无休止的漫长雨季。

幼时贪趣,总趁家人不注意,冻红的手颤巍巍贴玻璃上,绘出畸形的爱心,手指上的热气,一点一点烤暖了水痕,小串地汇流,七拐八弯地滑落,湿了窗台,沾了前襟，总免不了被母亲瞧见。我吮吸着手指,听她絮絮叨叨地数落,看她不甚温柔地给我拧干衣服,留下深深的皱褶、抚不平，我母亲厨艺不精,父亲便操起锅铲。我就着叮叮当当声,开电视,看小熊维尼，维尼裹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吃暖暖的蜂蜜,背景是白皑皑的雪原,无边际,远远融入天。我没见过雪，我想这就是雪啊真漂亮,急急忙忙喊来母亲看。母亲拍完蒜递给父亲,忙不迭跑来还是迟了我和她对着黑色的机屏,照起不甚清晰的镜子来,痴痴地笑。

饭一熟,满屋都飘一股稻香，不消父亲唤我,我快活地蹦地上来,却被冷得跳脚,急急忙忙蹬上一双棉拖,冲去厨房里边。我不去拿饭,只是将小手凑近那白汽,近乎痴迷看雾气升腾,一点点暖了我的手，父亲爱怜地抱起我,也端起我的暖手宝。我贪玩,会拿筷子敲碗，白瓷碗发出的清脆声响融入渐渐散去的热气,令人痴迷。母亲轻轻瞪我一眼,嗔怪道:“小孩子家家,不许这么玩。”我委委屈屈,舀一勺牛肉羹,含在口中,用舌尖推来推去地玩。淀粉勾芡的汤汁浓稠,牛肉滑嫩鲜香，我最嗜这一口。餐桌上他们会谈生意,谈亲故,谈心情，这与我没什么干系,我只需要低着头,将饭吃得满脸都是。父母坐着交谈,乡音入耳温柔眷缠，父亲有些暴躁,谈着谈着会突然高声。我听见他高声,有些好奇,一抬头,父亲看向我,笑得爽朗开怀一一原是我的小脸沾太多米粒,逗得他止不住笑意，窗外的雨一个劲下,屋内的灯光暖黄,其乐融融。

我咽下最后一口饭,迫不及待跟父母聊起天，我手舞足蹈,双手比比划划,小腿晃啊晃啊，那些事情实在是无趣透顶,却因为是我而妙趣横生，父母看着我,听着故事,不时地笑，我一直讲,讲到挂钟催我入眠,讲到岁月无声无息、将我和繁琐学业捆起,讲到燕来又去、第十六个冬天。

南国于冬,总是这般温和。我还是没试过新雪落掌煨作水,也无处见北国风光万里雪飘，我守着无休止的雨季,静坐窗前将它珍藏,煮壶新茶慰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