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泡桐又开花了，却开得惨淡，一朵看似丢了魂的芡粉在我的瘦骨上黯然失色，沾染着几滴干涸的春雨，我在人群汹涌的小镇上，觅不到一个炽热的身影。

我又想起了那段酸涩的记忆。

关于那个摆摊的老人，我本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一次一个阿姨少给了他五角钱他就当街跟人吵起来了，所以我很怕他。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那天，我对他的印象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沥青路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水坑，里面装满了融化的薄冰，路旁栽种着开放的泡桐，几绺花瓣浮漾在水面，烙下清浅的纹痕，周遭泛起了阵阵凉意，唯一炽热的是那买红薯的小摊和红薯边缘蒸腾出的氤氲热气。

大抵是没有吃饭的缘故，我路过小摊时起了馋意，烤红薯的香气在我的鼻腔中越发浓郁，我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位忙着打理活计的老人。

“师傅，买包红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额角却渗出细密汗珠。

“两块”。他看都没看我，继续在一个铁桶上放满红薯生着小火慢慢的烤，我清楚地听见一阵一阵边缘烤焦的声音，又清楚地看见，他若无其事地嚼着，被咬下一半的红薯上泛着粘稠的日光，馋意便又多了几分，嘴角像是有口水要流出来。

他熟稔地将一个大红薯装进塑料袋。我翻翻裤袋，找不到那一小沓皱巴巴的毛票，顿时羞愧的面靥潮红，想起他训斥阿姨时怒气冲天的模样，一句话在口中疯狂地涌动着，终于怯怯地说了声：“我没带钱”。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那黧黑干瘦的脸上笑纹竟然慈祥地舒展开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声：

“送你的，一分钱不要”。

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刚出炉的烤红薯在寒冷的早晨成了我炽热的慰藉，软糯而焦脆的，热腾腾的气流滑下喉管。很暖很暖。一絮浊泪滴落进去，我又回头向他投去了一瞥，那慈祥的身影屹立在泡桐雨中，被难以控制的热泪模糊了，随着我的脚步越来越远，我想喊，却被料峭春风扼住咽喉，嗓子干涩发哑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翌日清晨，我又来到了他的那个小摊，这次我带了一小沓皱巴巴的毛票充满感激地递给他，而老人却拒绝了我的好意，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一包红薯，随后悠闲地推着推车走了。

我又一次没有喊出来。

接下的一个多月都是如此，每当我想要付给他钱时，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然后为我送上新鲜的红薯，那泡桐花叶轰轰烈烈地绽放了一整个隆春，却殆尽在盛夏。

那一天，我没有等到他。

我走在安静的小路上，周遭是寂静的春意，无了暖意，我没有看见那辆小推车。

有人说老人病了，有人说他赴了异乡。

当我以为那位年过八旬的老人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帘时，他竟然推着小推车在小镇上重现，面靥还是那么黝黑，那么慈祥，那么干瘦，但又不是我记忆中的他了。

他最后一次将炽热的红薯塞进了我的口袋，我含泪拦住了他。

“这些天欠您的钱都在这儿了”。我说着颤抖着双手拿出一沓厚的平整的钞票，推推搡搡中，老人终于拿了钱。将行时，我终于将那藏匿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没有阻碍。

“谢谢。”

他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便继续行走在那遍地是枯萎的泡桐花小路，影子被拉伸得冗长，冗长，冗长，冗长慢慢隐匿在瞳孔中。

今年的最后一朵泡桐花落了，我知道他不会再来。眼泪盈满了我的眼眶，一絮泪交给了岁月处理。

后来我曾在课桌上发现过一朵干枯了的泡桐花，一个丧失了体温的红薯，我知道，他来了。

若将絮泪赠泡桐，便见春雨满胡同。

若谙道路皆不同，来年共赏院外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