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个人的迷路。老家用的是贴在墙上的挂历,每天早晨起来撕掉一页薄如蝉翼的纸,看它飘落在粗糙的地板上,被水浸湿。小时候不晓得时间在不停往前走,只知道撕下的纸,黑字的是上学的日子,红字的是周末。那轻飘飘一张薄纸,却是载了一天逝去的光阴的。一页页日历飘落在地,我的时光一页页地掉,日子缓着步子走,可仍拉不住不回首的岁月。

儿时猫着身子在被窝里偷看漫画书,被母亲罚站,大黄狗拖着长长一溜口水在身旁转悠,惹得我忍不住蹲下来给它喂面包。淘气的弟弟跑到厨房里告了状,于是我端着小碗蹲在小院子里吃晚饭,大黄狗仍旧拖着长长的口水围着我转悠。在乡下总有放不完的风筝,跑不完的路。

我拾了件旧风筝到绿野上放飞,白色的纸鸢飘摇着与白云并肩,我拉着风筝跑,长草漫过膝盖,一深一浅地迈着步子,冒着不小心就要摔跟头的风险,我牵着我的一朵白云在绿野上奔跑,小小的双手放飞了我的云儿,又牵着她欢笑着畅游绿海。记忆一帧一帧放映,好像黑白色的老电影,可当画面定格,回忆里尽是鲜明又亮丽的色彩。

我因为生病休了学留在家乡,常常坐在外公的木梯上晃着双脚逗弄小鸡,小鸡仔像一朵朵盛开的蓬松的黄蒲公英。邻居家养了两只白白胖胖的小羊羔,总让我想起天上飘舞的云。那时会孩子气地喊:“阿姨把天上的白云摘下来了!“可长大点后便再也说不出这般活泼生动的比喻。

乘着火车离开故乡那年,躺在绿色枕套和被单上,我耳边响起故乡泠泠的水声和清脆的牛铃。我闭了眼,泪水簌簌的梦里,仿佛又听见渺远的牛铃声,仿佛又看见屋子里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日历,仿佛又抚摸到小鸡的蓬松和羊羔的柔软,仿佛我又蹲在小院子里扒拉着米饭,大黄狗站在身旁,拖着长长的口水。

岁月呼啸着带走了一车过客,也偷走了满满一车的回忆。

我被落在儿时放风筝的绿野上,不停奔跑,不断迷路,日历轻飘飘的舞,我的时光从光滑的纸面上滑落,砸在地上,粉碎了,被水浸润。看着手中粘粘旧书的胶水慢慢凝固,那书曾四分五裂的封面终于拥抱在一起。我好想时间也会凝固,这样是不是能把逝去的光阴粘合,把找不回的儿时记忆拼凑。没有人能够走出时间,人只能走出回忆,可在记忆的森林里,或许有让你甘愿迷路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