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没有地址的信,寄给时间。

绿皮火车沿着时间的铁轨行走,没有尽头。车厢间的铁链摩擦着,呢吟旧时的梦呓。春季响午的风吹入每一个角落,绽放漫山的格桑是承载铁轨那明媚而盎然的讯号,我在十二月的车窗里沉眠,大雪纷飞。

但请放心,列车一路向北,飘零的脚印会遗失在夜里,于次日清晨沉寂:就像时间一样。

忽而抬首,我似乎真真切切看到了我在时间轨道上落下的星星点点的痕迹。

我看到在六月。一边手上啃着奶奶的煮玉米,一边手上拿着粉笔在巷间的墙头涂鸦。心里还忐忑着奶奶什么时候突然大呵着,用方圆几里都能听到的声音喊着我回家吃饭。

我看到在九月。我在乡下田间眼着大黄狗在田地里满头大汗地疯跑。大人们在聚一块几聊天嗑瓜子,头顶上蝉的鸣叫声总是吵吵闹闹,大人都嫌它烦,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有时候我也想间问问它:你每天“知了知了”地叫,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看到在十二月,对面的牛油大锅欢快地沸腾,爸爸的酒碗总是满满当当。我却还掰着手指脚趾好笑地算着什么时候放寒假。

我又看到在三月。黑板上的作业总是满满当当,前面的学霸总是忙忙破碌。嘴上骂着数学题,笔兴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缓。身着红色校服的身影在校园来来往往。我们趁课间,一边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吹风,耳边仿佛传来英语老师的脚步声,将睡眠的泡泡纷纷戳破。

疲惫却又充实愉快。

只可惜我走过时间,却留不住时间。

爸爸的酒碗已经盛不住酒,课桌上必读名着换了一本又一本,银杏叶在书页中变得又薄又脆,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戏,我早已忆不起名字了。

旅途时而冷清,有时经过明信片小店,也不知该寄给谁,寄给云,寄给海。寄给我的日落黄昏……

我行走着,从黎明到日暮,从莺飞草长,到秋意浮沉。我沿着时间的轨迹,却不知尽头是何方,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停下。

风止了又停,吹白了旅人鬓角的青丝。

白薄西涵,我们迎着夕阳奔跑,不知是为了几天后的体育考试的好成绩,还是想要以脚步留住日落黄昏,留自匆匆走过的时间,我仍在逆光前行,影子在身前淌得好长好长,渗入记忆,物转星移,又是沉度秋。只不过时光摇摇晃晃,风霜与稀迹渐渐漫上车窗,身旁的旅人走了又来,仍是疏影未成双。

我仍会驻足于巷子口的明信片小店里,挑选最好看的一张买下。然后提笔,写下我的故事。

收信地址仍是空白,因为我知道,我的收信人和我一样,始终在流浪。明信片坠入邮筒,就让它寄给时间,伴我一路又一生的时间。

也许只有过往才会令人怀念。

也许我们都太怀念从前,以至于沉溺在回忆的海洋里忘记挣扎,以至于忘记了手中正缓缓流淌的时光,以至于忽略了未来的那“最珍贵的从前”。

我无法回到过去,但我们正站在未来的过去。

我留不住时间,时间却留住了我。

就像,时间夺走了我的一切,却又成为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