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我能改变些东西,但我改变不了我的心,如同这山上草木四季变化而不变的是石头。” 凡是看见石头的老郑,哪怕是碰上山沟里随便滚下来的石坨子,原先浑浊的眼里也似乎熠熠地生出光来,满脸扭在一起的褶子皱纹就像山间的野百合一样舒展开来。
老郑是那年村子里发大水来的,传闻他无妻无儿孑然一身,浑身上下就背着个布袋整日里东奔西走,却从不轻易地打开显露在众人眼前。人们好奇那里面装着什么家伙什或是谋生的宝贝,更有胆大好事者深更半夜翻进老邓的墙角一探究竟,可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老邓整日背在肩上的包袱,最后这诸多对包袱的猜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个老家伙怪得很,平日里就是背着他那个包袱奔着大苍山里跑,大苍山荒山野岭的地方,时不时还闹小半个崩塌,碎石破岩到处都是,天晓得他整日里在里面捣腾些什么秘密。”村子里的人但凡谈起老邓都有滔滔不绝的文采,一张嘴地对他的日常评头论足,有时说着说着刚好碰见老邓,就尴尬地跺跺脚转身唏嘘地离开。
老郑也从来不解释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满是岩石的大苍山痴痴地笑,像个得到了甜糖吃的孩子幸福地看着母亲。 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老郑开始走出了大苍山,且诸如“老顽固”此类的话也鲜有人提,据说是因为有人远远地瞧见那包袱里藏着的东西:花锤和钢纤。传开来了以后,人们便知道了他去大苍山的原因,更有不少长幼老少见着他都会亲切的喊一声“老郑”。那时村里的人们穷,一年到头,家里新添的器物不是到镇上的大作坊去差人定制,而是请专门的木匠刨的、篾匠打的、石匠凿的。
自从揭开了 老郑的身份之后,就经常有人揣着碎银袋往老郑家里跑,老郑手里的活一年到头都变得满满的,已经腾不出时间来再跑去大苍山练手了。 芳草萋萋的小屋里整日传出钢凿敲打石料叮叮当当的声响,初秋的清晨雾缭绕着整片山林,重重锤敲的击打声像是远方仙境传来的低沉梵音。发白的天空漂浮着几片白云,但人们总是嫌弃他“自作主张”地凿刻,方形或圆形的石臼在他眼里看来要打造成鸟窝筑巢或是凿石泥球般的形状,即使是再简陋而又笨重的的石磙,他也要在糙实的表上刻上两头活灵活现的飞禽走兽。
村子里的人并不喜欢这些看起来花里胡哨不伦不类的东西,有时说上老郑两句让他别多花时间费事,他也只是默默地不吭声,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村子里的日子在党的带领下愈发的富裕起来了。 大家伙都盖上了新房子,不再住以前的土胚屋了,树枝围起来的猪圈也都纷纷被拆除,猪也住进了漂亮干净的栅栏屋,快活日子活得赛神仙。人们手头宽阔了,都赶着上镇里去采买新式的器具舂米磨浆,个个逢年过节眼里都笑出了花。请老郑做活的东家越来越少了,凿的东西也越来越没用场了,村子里被丢弃的石具也越来越多了,有些被村民置在半年不曾打开的库房旮瘩角里落满灰尘,还有些被村民干脆扔在屋后的平地,或是放在阳台的屋檐,任风淋雨打、风吹日晒。
他有时总是会到各家去看看他打造的石具,和人家说几句打造制造的不易,但并没有什么人认真听他讲上几句,总是打发他几样吃食就送出了门。 镇子上的古董贩子年年都会来村子里收一些年代久远的物件,于是老郑做的器物就被这伙专靠捣腾贩卖的古董贩子给盯上了。他们开始去花大价钱收购老郑做的石具,后来这事传到老郑耳朵里,他非常地生气,直接就抄起一把钢钎硬是堵在村子口,不放那些古董贩子出村,让他们交出收购的石具,买卖的两方都尴尬得下不了台。有和稀泥的人就相劝着老郑放了他们的路,他们买走石具也总比在这破村子里整日被太阳晒得开缝好。老郑呆住了,愣愣地挪开了身,他看着这伙古董贩子把他制造的石具一件件地运出村,硬是在村头傻傻地站了半个月之久。
回去后,原本硬朗的身体竟生了场大病,病殃殃地在床上喝着熬了很久的汤药,大家都觉得他快挺不下去了。 又过了半个月,老郑就像回光返照般从久卧的床上,直挺挺地起了身来,拿着那把锈迹斑斑的花锤和钢钎就往大苍山奔。村子里的人都怀疑他被妖怪侵了体,纷纷惊奇不已:“这老郑莫不是被石魂附了身了,竟只知道往大苍山里钻?”
后来有人看见他坐在山顶上使劲挥舞着花锤凿石,余晖的光斑在他的身上碎成一片金屑,那双本来颤颤巍巍的手变得苍劲有力,仿佛整片天际都要被捅破击穿,再后来那人就觉得无趣,离开大苍山。 半月之后,大家伙没看到他从大苍山出来,于是派人上去寻找,等到了山顶,却只见到老郑安然地抱着石雕,早已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