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最近多了一个小表弟。
刚出生几个月的小东西,趴在人怀里软软糯糯的像一只小汤圆。眼睛圆圆地睁着,乌溜溜的,水汪汪的,任谁也舍不得挪开目光。小家伙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圈人,小小的人儿一颦一笑、一蹬腿一嘟囔都惹得人全身心戒备。
与此同时,一向顽皮任性的堂弟仿佛一夜之间懂了事。虽然还保留着很大一部分孩子的闹腾,但几乎没有了以往的唯我独尊。当大家都围拢在一起吃饭时,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从冰箱里拿来几罐饮料摆在桌上,又一个人一手攥好几个杯子迅速地在水下冲干净,放在茶几上,扛起大瓶的橙汁一杯一杯地倒满,再一杯一杯地送到每个人面前。
堂弟的“不同寻常”惊到了所有人,大家纷纷夸赞他:“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不愧是今天的小主人呀!”堂弟一声不吭,但显然很是得意开心,更加卖力地招待起大家来。
我凝视着堂弟忙忙碌碌的小身影,却感到一阵心酸。曾经的“熊孩子”为何会突然转性?可我明白他并不是真正“转性”,只是所有人一进门就把注意力全放在那个小婴孩身上,堂弟心里憋着一口气,要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来,也是要引起大家的注意。所以他才会越来越激动,甚至不太管大家是否喝得完,只拼命地倒饮料,饭也不肯吃。而我也更明白,这些关注和赞叹就像新闻头条,热不了两分钟就会完全消散。到那时,堂弟心里的落差恐怕只会更大。
我会明白这些事是有原因的。好多年以前,我也曾是个这样的孩子,而那时候的小小主人公还是堂弟。堂弟出生的时候,可能因为还小,我从未想过他是否夺走了大家的关心。可有一幕,我至今印象深刻。
那天天很热,外婆抱着堂弟,半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打着扇子,舒服地眯着眼睛。堂弟却不肯休息,在外婆的怀里左看看右看看,不安分地扭动着。见此情景,我满怀希翼地恳求外婆让我抱抱堂弟。外婆几番犹豫,又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在我的郑重承诺下,才很不放心地把堂弟交给我。外婆的担心不无道理,当6岁的我乐颠颠地抱着他四处走动时,由于大部分视线被挡住了,脚下不留神绊了一下,堂弟轻轻磕在了树上。立刻,一群人呼啦啦围了上来,抱走堂弟,仔细查看他磕到的地方。头发丝儿大小的口子,几个人凑在一起看了又看。我怯怯地站在一旁,想上前却又不敢,自责、内疚、担心、害怕、羞愧、紧张,千般滋味钳制着我,混合成一股说不出的空荡荡的感觉。
再看看如今的堂弟,虽然时空不同、情境不同,可他的心情,同那时的我如此相似。而我也相信,有过这样遭遇的,肯定远远不止我们两个。或许在我出生时,我的哥哥姐姐也曾感到失落,或许等这个新出生的小不点儿长大一点了,也要尝到同样的滋味。因为生命总在流转,我们都要慢慢长大,因为我们的成长就是一节又一节接轨的火车车厢。不论哪一处风景,哪一段隧道,每一节车厢都要连接不断地驶入、经过、离开,只有时间的不同,没有路程的不同。
我拍拍堂弟的脑袋,尽量温和轻柔地说:“别忙了,给自己倒一杯,吃饭去吧。”堂弟好似忽然松了劲,顿了一下,抬头对我傻傻地一笑:“这杯就是给我自己倒的呀。”说着,他端起最后一杯橙汁慢慢走回了餐厅。
看着堂弟轻快的步伐,我心头涌动着一阵又一阵怜惜的温柔。我依稀记得,那年6岁的我在终于等到堂弟额上的血痂脱落时,一直以来的小心不安褪去,露出了一个轻松释怀的笑脸。那个6岁的小姑娘,她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