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那里讲起,把往事揉攥,又重新展开,搁置心间。
即使在经历过十几个春秋的今天,我仍可清晰地记起哑巴的身影。记忆中的哑巴,总是傻笑着,热衷于给独居的老奶奶挑水,每天清晨叫醒我的总是哑巴敲开老奶奶门的声音,我甚至可以想象清晨的雾穿过哑巴的发间,他头发上的水珠一颤一颤的混着汗水从脖子间滑落,但他很开心,要是老奶奶推辞,他便凝住笑容,似乎连呼吸都滞住了的样子。
胡同里孩子多,但除了我没有孩子,愿和哑巴玩。妈再三叮嘱我说不可以欺负哑巴,我似懂非懂的点了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哑巴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他会用草给我编织小笼子,给我捉我想要的蜻蜓。但我一次也没见过哑巴的爸妈。后来老奶奶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原来,哑巴小时候有个很幸福的家,但这份幸福也就持续到弟弟走失前。爸妈一心扑到找弟弟的事情上,却忘了年幼的他。一场高烧带走的是他对世界开口的权利,带来的是父母的离异。母亲病故后,哑巴真的连心也哑了。
怪不得,怪不得,哑巴总喜欢照顾独居的老人,原来他在寻找寄托。怪不得哑巴总喜欢站在家门口谛听百家烟火,怪不得哑巴总是看见爸妈牵着我的手,眼眶里就泛泪花。
几经纠葛,再入轮回。也许在我面前的他已经长大,但我知道,哑巴真的很难过。
哑巴门前的冬青是我和他一起栽的。我看着他弓着身子的背影,问:“总喊你哑巴,你的名字呢?”他只笑了笑。也许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哑巴的名字像他的心事一样被尘封起。几天后他把一小小的照片带给我看,是他的百日照。转过面来是他的名字:“何渡”。我呢喃着,他傻笑着。天地,山河,命数皆不渡人。我说这名字好听,哑巴嘴角咧得更大了。
几年后,哑巴好像真的老了,总是咳嗽。他住院后,我跟妈去看他,他跟我比手,让我别怕。有些藏在血液里的东西是逃不掉的,我的心被攥紧又松开,痛的窒息。我把从家带来的玩具,一股脑的全放在他的病床上。“你别死,好不好?”我抽噎着。他静静地摇头,眼神中分明带着不舍,嘴角却又是那安逸的笑容。
努力证明自己存在的哑巴,艰辛却又真真正正活出了自己的哑巴,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我仿佛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颤抖。他在通往往生的道路上决然的向前走,不给这个世界任何一次回头。
直到今天,哑巴门前的冬青仍被我照顾的好好的。不论春秋,不论冬夏,叶子永远发绿,绿的人眼眶生疼,绿的人内心发烫。朦胧中,我还挑着那桶叮叮当当的水,从南走到北。
那是我五岁那年,清晨有雾,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