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缕丝,点翠绸,这便是戏曲里所谓的“头面”。“头面”是演员登台表演时戴的头饰,一般人看到时只觉得它光彩夺目,但它之于我而言,更是一种念想儿。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霜降已至,满院的枣子都落尽了,架上的葡萄藤也泛了黄。四合院的狭小的院落中间坐着一位老人,跟着婉转悠扬的戏腔摇头晃脑。此时一个三四岁大的顽童突然撞入这和谐的画面,一阵小风一样飞扑到老人膝头。“太姥姥,您别听了,快来陪我玩!”老人眯了眼和蔼地笑着说:“我的娃娃,太姥姥就觉得听戏才是世界上顶好玩的事儿。”小娃娃扁了扁嘴,不满地摇着老人松弛却温暖的大手,说:“听戏有什么好玩的?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唱什么……”老人用颤巍巍的手轻点了一下小孩子的额角:“怎么听不懂呢?来,太姥姥讲给你听,这里面都是悲欢离合的故事。”不知小孩是否听懂了这话,但只见她安静下来坐在一旁的石阶上,静静地听着老人讲那出说尽世事无常的《锁麟囊》。
她随着老人缓慢而沉静的语气进入了一个她所未知的境界,这里有醉酒的杨玉环,有拔剑自刎的虞姬,有在刑场上视死如归的单雄信,有妙算入神的诸葛亮……太姥姥讲到动情处,拿出一个璀璨耀眼的“头面”,小女孩更是瞪大了眼睛。从此,这小孩虽不懂人情世故,但却在戏里看尽了人世的相逢,人间的苦痛。
“它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冬至未尽,窗外竟已是瑟瑟。但寒冬腊月的天气,也比不得窗内的寒冷。一个十岁的孩子,她不明白为什么人间会有离去。她看着插着氧气管的老人躺在病床上从重症监护室被推出的,那昔日红润而慈爱的脸庞此时透着灰白的死气,双眼也像是积了灰的玻璃球,没了焦点、没了生气。她以为生死都是戏里的,却从未想过它会发生在太姥姥身上。在戏里,死了就是下台了、卸妆了、退场了。可是在她心里,太姥姥的离去,比看一场戏散场难受多了。因为戏可以反复演出,人生却不可以。
直到她出了医院回到家,妈妈悄悄地把一个华丽的饰品塞在她手里,告诉她这是太姥姥留给她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点翠的头面,痛苦和迷茫席卷了她的心脏,于是一把抓过那钗子,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脆弱的银丝霎时爆开,点缀的珍珠水钻撒了一地,噼里啪啦地弹起又落下,直到她躲进自己的房间偷偷哭泣时,那响声才停下。
“人情冷暖凭天造,何曾移动它半分毫……”她再也不想听戏了,因为在她眼中太姥姥和戏是一体的,太姥姥死了,戏也死了。直到来年的春天,妈妈带着她去公园踏青,花影重叠中,她看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咿呀地哼着那熟悉的四平调。这时她恍然明白,那头面不是她的,也不是太姥姥的,它是属于我的。它是太姥姥留给自己的一个念想儿,太姥姥想让她永远记住自己,记住那些教诲,记住那些她们没唱完的戏。
她跑回家,和妈妈用针线胶水把那破碎的头面复原,从此,她再也不会让它损坏。
教师点评:“念想儿”,颇具意义之物,留作纪念,“睹物思人”。小作者在文中介绍了自己的“念想儿”,讲述了“念想儿”背后那段难忘的回忆。作者叙述功底深厚,以插叙为序进行讲述,很好地突出了内容主体;以时间作为线索,文章条理清晰;以第三人称“她”做指代,文章多了讲故事的娓娓道来,富有生动的画面感和故事性,极具可读性;以唱词为标识,场景转换如电影蒙太奇手法般流畅自然,文章底蕴深厚,亦颇具艺术色彩。而最值得一提的,则是文中细腻动人的情感。对戏曲由好奇到喜爱的情感,对头面由喜爱到懊恼到珍爱的情感,对太姥姥始终如一的爱的情感,它们让文章奏响了感情之乐章,饱满丰富、炽热浓烈,令人深受触动,难以忘怀,文章也因此弥足珍贵,动人心弦。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