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一辈子喜欢桂花，以至于我印象里的她，永远都是满身桂花香气。

“墨墨是不是要走了？”这是那个半倚靠在床上的老人第三次问这句话。我看向床塌，她是那样的瘦小，搁在被褥上的双臂已经看不出什么肉，青筋全部暴露在外边，以至于我没有忍心告诉她她已经问过了。“是，很快就要走了。”顿一顿，又补上一句，“等寒假我再回来。”“埃，等你回来太奶奶给你做桂花糕吃。

她是离不开桂花的，我关乎她的记忆也离不开桂花，不论春夏与秋冬。

村东头有颗桂花树，每个秋天便满村都是桂花香气。那时候太奶奶身体还硬朗，还能领着我去桂花树下。她总是拷着一个自家编的竹篮子，摘得半篮，便靠在桂花树下乘凉，同邻里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我个子矮，够不着，就将头凑至篮子边，深吸一口，然后扑到太奶奶的怀里，叫嚷着：“桂花好香啊！”她总会被我扑得向后倾，但一定会稳稳接住我，将我抱起再放下，说：“是，桂花最香了。走，太奶奶回家给因因做桂花糕吃！”

太奶奶的桂花糕是我曾吃过最好吃的，有着我后来跑遍大街小巷也没能再找到的味道。她告诉我：“因因要是喜欢，太奶奶给你做一辈子。”她还说：“太奶奶陪因因一辈子，太奶奶等我们因因接我去享福呢！”我想，如若我能够回到过去，我一定告诉自己，回答她一句“好”。

老太太坚持着要从床上起来送我一送，尽管她的身体已经不大能支撑她这样做了。她靠在那门前，似乎很快就要倒下，身上套的是白底黑花棉布衫。风吹过来，衣服便随着风动，连同她那已经花白的没有一丝光泽的头发，映衬得她愈发瘦弱。她咳嗽着，却不忘安慰我不用担心。“太奶奶要陪因因一辈子的。”她笑着，朝我挥挥手，“去吧，下次回来就有桂花糕吃了。”我坐在车里，从后车窗看向太奶奶，她只是静静站在那儿。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了一动，可我已经没有办法听清她在说什么了，我甚至没有办法向她挥一挥手，告诉她不用再送了，要好好养好身体。那时候是夏末，可我在经过村东头那棵桂花树时分明闻见了香气，还有藏在桂花里的约定。我最终再没能吃到那桂花糕。

太奶奶没能等到我冬天回来就走了，在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屋里，在她最喜欢的秋天里，在她热爱了一辈子的桂花香气里。而我，被她捧在手心里的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那个老太太从未说过爱我，她不善言辞，就像她从未说过她喜欢桂花一般。她的爱流露在她的所有行动之中，是深烙进骨子里的，是含蓄而浓厚的，是从未更改过的。

我坐在那满院的桂花香气里边，好似太奶奶依旧在我的身边，我往前一扑仍旧能够扑进那瘦弱而温暖的怀抱。我知道她没有食言，因为她爱我，因为我们将约定藏进了桂花之中，而太奶奶，将化作那桂花永远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