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某个春日的清晨,我嘴边还沾着口水凝结在脸上的白色渍迹,满脸满脑一身睡意,被我爸爸从床上拖起来。他把我喊醒,面无表情的说:“我带你去跑步。”
他望着两条腿,散着头发坐在床面边,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然后我又歪歪扭扭的又一头倒回枕头上,摸着嘴角边的口水,准备继续睡觉。这回把我拎起来的是我的妈妈,她是面有表情,她笑嘻嘻的对我说:
“快梳好头,然后跟你爸爸跑步去。”
作为一个小孩,你有的时候会想:大人们突然“发疯”的点子,是怎么说跑出来就跑出来的?
妈妈很仔细小心地给我梳着头: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握着一簇头发;一左一右,一边一个。她一边梳一边像往常一样埋怨着:头发少,梳都不好梳……长大了以后我发现,我的稀毛瘌痢百分之百是受我妈的遗传。
梳好辫子,妈妈领着我去公用盥洗室刷牙洗脸。回到房间,爸爸已经换好衣服,在等我了。我突然嚷嚷起来:“我要吃早饭,我肚子饿了”妈妈很有耐心地跟我解释:吃完饭是不能立即运动的,否则人会不舒服,而且会得盲肠炎。所以,早饭等我跑完步回来再吃。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有的时候也会想,父母们面对一个小孩儿,需要到分分秒秒的耐心,不是一个小时的瑜伽或者十分钟的静坐,可以交换得来的。
我那天实在没有睡醒,所以我要吃早饭的申诉也只表达了一次,然后就睡眼惺忪,满脑子糊涂的跟在爸爸后面往外走了。
爸爸穿着棉质的运动短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帆布制的球鞋,矫健轻盈的跨着大步子走在前面。他并不是很高,很强壮。他不像我表姐的爸爸——我的姑父,高大魁梧。他不高,但是骨架方整有力,步伐敏捷中带着沉稳。走过公用盥洗室的时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了没有光照的走廊里,我在昏暗的背景下,凝视着他的两条腿。在每一步行走中,那两条腿交替弯曲前行着。每一个轻轻的弯曲,都令小腿上的肌肉凸显出来。我非常出神地望着这圆润饱腹的肌肉,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暗淡的长廊里,偶尔白光下,这两块儿闪烁着的浑圆肌肉,充满的是生命的能源与韵律。
宿舍楼外,春日暖阳挥洒四溢。我被突然来袭的慷慨明亮,照的越发睁不开眼睛。爸爸站在我的前面,背对着我,轻轻的跳动着,活动着手脚。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他头也没有转过来的对我说:“你跟在我后面跑,不用跑的快,慢慢的跑,长跑讲究的是耐力,不求一时的快。”
我不记得那天我穿的什么样子的衣服鞋子,我也不记得他当时跟我讲话的口气语调。我只记得我站在他身后那一刻的一片模糊与恍惚和透过香樟树的叶子,包围着我的阳光里的热气。
然后他迈开了步子,轻盈的奔跑了起来。他的两只手臂摆在身体边,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摆动着。他的两条腿轻巧的触着地面,一弯一曲;大腿根的肌肉凌厉牵扯着,小腿上的圆润时而弹跳着。他的腰背是挺直的,上身微微向前弯曲着。他的头颅不高不低的抬着,好像在望着前方。
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个和谐跑动着的身体,有一种淡淡的惊叹,混合着淡淡的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