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黄昏和余晖,我才尝到那坛桂花酿。――题记
清醇的桂花香是从悠远的小巷子里幽幽飘出来的,酒香轻含着花香氤氲,像是一羞涩的江南女子口中轻操着吴侬软语般娇滴。小贩雄浑高昂的吆喝声卷入这夕阳的余晖中,金色的光雾萦绕着这深深窄窄的巷道,留下一抹暮色黄昏的小城美景。
桂花酿是我们小城赫赫有名的花酒,我想,大概是这里长满了桂花树的缘故吧。
诚然,几乎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巷子里都长着那么一两棵桂花树,几乎每一棵树都是一位历经岁月蹉跎的老人那般沧桑,可沧桑之中丝毫不见憔悴虚弱的模样――堂皇华丽的茂密枝叶是它的冠,粗壮的枝干上留有时光刻下的斑驳痕迹。
春夏秋冬是桂花树陪伴着居民们度过无数的岁月,陪伴着居民们生活的一点一滴。
我出生在这条小巷子里。小时候父母工作太忙,就把我放在了姥爷家中生活。姥姥姥爷甚是疼爱古灵精怪的我,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让我的童年时光点染上快乐的色彩。
那时每天吃完晚饭,姥爷都会提着他的小马扎儿和他的长烟筒,踢踏着拖鞋走到楼下的那棵大桂花树下抽着烟,仰头望槐花树冠。
而我总爱跟在姥爷的屁股后面,他坐在桂花树下我就坐在他旁边的土坑上,姥爷见了心疼就把马扎儿让给我坐。就这样坐了几天,他又准备了两只小马扎儿:小的给我坐,大的给他坐。于是几乎每一天都会有那么一个画面――金色的天空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吸着烟望大树,烟雾纷缊中一个稚嫩的孩童坐在老人旁边,百般无聊地望着老人。
他的眼睛总是明亮亮的,像是藏匿尽天际的星尘那样充满生活的希望。他的怀里揣着长明灯,永远的笑靥是长明灯最美丽的光束揉成的。他望着桂花树冠时,眼睛里似乎有含情烟的水雾般亮晶晶的。也就只有这时那个沧桑的老人会露出孩童般天真青涩的模样。
“姥爷,你咋老是不理我,你在看什么呀?”
姥爷不语,他的那双眼睛仍旧盯着蓁莽的树叶。须臾他深吸了一口烟筒,倾吐出一坛坛白色的烟雾道:
“妮儿,等你长大了,我就把那坛桂花酿送你。”
我不懂姥爷的话是何意,以后也都未曾在意过姥爷这一遍又一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谜语。童年快乐的潮水淹没了我的回忆,将姥爷的这句话藏匿在记忆最深的海底。
后来姥姥病了,然后永远的离开我和姥爷了。年幼的我目睹棺材一点点埋葬在湿润的泥土中,心中并没有什么涟漪,只是仰头问满脸泪水的姥爷:
“姥爷,姥姥还会等我们回家吃饭吗?”
姥爷不语,仍旧回我一句:
“妮儿,等你长大了……我就把那坛桂花酿送你……”
“那坛桂花酿姥爷不给姥姥了,姥爷只给你。”
童年的我并不稀罕什么桂花酿,也不想反驳姥爷,于是敷衍地点点头,望着姥爷通红的鼻尖和眼角,还有即将永远消逝在回忆中的姥姥,我并不是很想哭。
我不懂为什么要哭。
后来房子里只有我和姥爷了,并不宽敞的房间突然显得空荡荡的,可惜我并没有察觉。依旧满脸笑意的我如初陪伴在姥爷身边,只是也没有很在意――
姥爷总爱抱着相册愣神,只有在我叫他的时候回我一抹苦涩的笑。
只有我陪伴姥爷了。以前从没做过饭的姥爷每天笨手笨脚地在厨房前捣鼓,他努力模仿姥姥做饭时的动作可仍旧在手上落了不少烧伤或者切伤的疤。每一次端上样貌不佳的菜肴时姥爷的脸上都是歉意。
毕竟……只有我和姥爷了啊。
后来到了上小学的年纪,爸妈把我接到了大城市,从此我就远离了那长满桂花树的小城,还有荡漾着桂花香的小巷。
姥爷没有跟我一起走,他说姥姥还在那呢。
离别的时候,他跟我说:
“妮儿,等你长大了,我就给你那坛桂花酿。”
大城市离那小城很远,于是我从每月与姥爷相见一次,到每年相见一次。尽管我与姥爷之间的距离远了许多,但是每一周姥爷都会给我打电话。
每一次的通话内容都是什么繁琐的生活事:什么楼上的那对夫妇又生了个孩子,还有他种的花开了……每一次通话都以我的不耐烦还有姥爷那句“妮儿,等你长大了,我就把那坛桂花酿送你。”
突然有一天,姥爷打电话说他把那张照片给弄丢了。
我茫然失措,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张照片,却听见姥爷像个孩子一样在电话里啜泣着,呜咽着。
我一直在电话旁等待姥爷冷静下来,等待他说清楚是哪张照片。
在这等待期间,我有些无奈和气愤。
更多的是不耐烦。
但是我还是等待着他哭完。
后来才知道――他把唯一一张他,姥姥和我的合影给弄丢了。
我慌乱地安慰一通后就挂了电话,心中埋怨道:这点儿事,这么大人了还哭啊。
只是后来我学业渐渐变得繁忙了起来于是连这一周一次的电话都被我省去了。
几乎一个月一次的电话中姥爷的语气明显变成了讨好,只是他越来越爱重复那句――
“妮儿,等你长大了,我就把那坛桂花酿送你。”
然后我不耐烦的挂了电话。
我忘记了那条悠长的小巷道,我忘记了那棵沧桑的桂花树,我忘记了我和姥爷在一起的童年时光,我甚至忘记了,姥爷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姥姥了,他最后连我也失去了。
后来的一次暑假,姥爷重病而我依旧留在大城市上补习班。父母都去小城的医院里陪着姥爷了,只有我在远方和姥爷之间选择了远方。
那一天正夜里,我书桌旁的手机响了――
“妮儿,你姥爷已经……”
嗡――
嗡……
我脑袋回响着的只有可怖的蜂鸣声还有那句:
“妮儿,等你长大了,我就把那坛桂花酿送你。”
姥爷葬在了姥姥的墓旁。那夜,夜空像是歌剧结束时放下的幕布那样诉说着结局。星月都泪眼婆娑地躲进叆叇云层之中,狂风阵阵撩起我的发梢,刺激着我的大脑,迫使我一遍遍回忆起姥爷那张憨厚的笑脸。
他曾护着年幼的我蹒跚学步,他曾执着地教我aoe,他曾笨拙地学习做饭不让我挨饿,他曾坐在桂花树下望着远方,他曾一遍遍重复那句:
“妮儿,等你长大了,我就把那坛桂花酿送你。”
对,桂花酿,姥爷说过的桂花酿!
我像是疯了似的从田间的坟头跑到小城。凌晨四点的小城没有一辆出租车,父母又不能离开葬礼……我撒开步子在这黑夜一边哭一边奔跑,足足跑了六公里有余。
我犹记那天脸上被风吹干又满面泪水。
我从后院翻了墙进入那个封尘的房子,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我贪婪地吸允着这房子里熟悉的空气,旧时的虚影又萦绕在脑海。
我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嗷嚎大哭,口齿不清地喊着:
“姥爷我想你……姥爷我错了……”
“姥爷你回来吧――”
苦涩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虚无缥缈之间我看到了客厅茶几上有一坛酒。
酒旁写着:“妮儿,这是我和你姥姥在你出生那天酿的桂花酒,据说这酒时间越长就越好喝。等你长大了,我就给你尝尝。”
姥爷小学六年级的文化水平,只能执着地用字典去查每一个字然后歪歪扭扭地用铅笔写下来。
一滴一滴泪珠打湿了那张泛黄的纸,我不知怎的,打开那坛酒仰头灌入了喉。
后来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一片空虚之中划着船。一叶扁舟摇曳在一条蜿蜒不尽的长河之中,最初的天空是当初那小巷子里的夕阳,余晖洒在我的脸庞上,暖烘烘的。沉醉间我又望见那棵大桂花树下一老一小的身影,突然哭出了声。
手一松,木桨坠入了水中,打碎了心河上的晚霞,那旧场景也消散殆尽,只有满河的星尘。这粒粒金色的颗粒哗然凝聚在一起,化作姥爷的笑靥还有那坛桂花酿。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房的病床上。双眼的酸痛告诉我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
窗外又是黄昏,被夕阳燃烧的彩霞匆忙地赶着路,只是彩霞并不懂的欣赏这黄昏的美。
“姥爷,这桂花酿可真苦啊……”
(因为字数,自然段前面没有空,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