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了，外婆一个人住在小城西南方的小楼里，那儿有他们几载的共同回忆。

2015年十一月四日，外公的最后一个生日。那天舅舅们都忙，忙到谁也没提这是个什么日子。妈妈白天去看了外公外婆，晚上要加班。放学后我带着两份小小的纸盒蛋糕，踏着风雪敲开了他们的门。外公外婆见到我的时候，有欣喜亦有怅然，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外公有些泛红的眼眶和外婆温热的泪滴，深深刻在我心底。

外公外婆打开蛋糕盒子，又拿出了很多东西让我吃。我说不饿，刚在家里吃了饭。外婆轻声说了句“还是人多了热闹”，外公笑着答道：“咱三个人这不也热闹吗？上学期间小宇、浩浩和小雪（我的表弟表妹们）也在呢。”言语里的心酸，大都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没有吃任何东西，陪他们说了说话，笑着祝外公生日快乐。他们年轻的时候要养育儿女，年迈的时候要照顾孙辈：这一生有多长，他们的辛劳就有多长；这一生有多短，他们的安逸就有多短。

第二天还要上学，我只得尽快回家。外婆坚持让外公送我。推脱不过，我只好让外公送我到街市的转角处。一路上我拉着外公的大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像极了从前走在冬日乡间的小路上。分别的时候我忍住眼泪，让外公赶紧回去。每走几步回头，就看见外公还站在那儿笑着向我挥手。我走了好久才看见黑色棉衣一点点地变小。路上依旧人来人往，我的心里突然莫名慌乱起来。转身跑回街角的时候，外公正慢慢地往回走。前方不远处还有拿着手电筒的一个身影，是外婆。我立在灯红酒绿的街角，眼泪滂沱。

子女儿孙欠他们的，一生都还不完。

外公离开已经一年半了，外婆的精神也大不如前。出门的时候会忘记带钥匙，买完货付了钱会忘记拿走东西，上一秒还拿在手里的水杯下一秒就忘记放在了哪里。

和外婆一起睡的时候，我还是会挤在她的怀里。谈起外公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他们从十七岁相濡以沫到七十岁，是爱人，更是亲人。谈起过往的时候，外婆又会舒展笑颜。“你小的时候啊，一饿就开始哭闹。我抱着你轻轻地哄，你外公就赶紧去热牛奶，看着你喝完静静地睡着了，这心里头才安定了。”“小时候你只有饿了才会哭，平时都特别乖，大家都说你长大了肯定懂事听话。”“他们接你回去的时候，你哭我也哭。你外公话少，啥都没说，可那心里头啊也不好受。你回去以后，我俩整整着急一天，觉得日子难过。”

外婆絮絮叨叨地讲，我伸手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索性就闭上眼睛。“小时候你总爱让我给你讲故事，结果还没听完你就睡着了。你最喜欢‘纸花姑娘’了，还记得吗？”我吸了吸鼻子：“记得记得。外婆，让我给你讲吧。从前，有一个放羊的少年，有一天他去山上找他丢了的小羊…… 我讲得对吧，外婆，外婆？”转头，外婆呼吸均匀，已睡得安稳。我替她掖好被角，拨弄好她的满头银丝，像是照顾一个孩子。一切的一切，都如从前，却都不再是从前。

如今学习紧张，我只能在一周仅有的半天假里抽时间去看外婆。我说想要住在她那儿的时候，外婆果断地拒绝了，说距离学校太远了，会耽误我的时间。我知道，其实外婆多希望我能留下来陪陪她，她那么孤单，可是她不说。“等你考完试，就每天住我这儿。”外婆笑着这样讲。我能见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每次妈妈从外婆那儿回来，总带着许多东西，说都是外婆叮嘱带给我的。

再回到家乡的小院里，已是好久之后。杂草丛生，尘埃遍布，我抚摸着一砖一瓦的时候，心里被什么硌得生疼。对于这座小院，我总是有太深太深的眷恋。即使外公走了以后它变得破败陈旧，大人们不许我一个人来，我也会在有空时坐着南下的汽车来这里，一个人对着庭院深深，心里五味杂陈。闭上眼，一幕幕过往都如旧电影在脑海中放映。我知道，这儿永远都是我的家，这儿永远都有外公在。我知道，外婆忙进忙出，整理到旧物，还是唏嘘不已。妈妈在仓库的一角翻出许多老旧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一个个整理好。我随口说道：“已经这么脏了，就扔了吧。”一向温柔的妈妈生气地说：“你们现在生活好了，当然看不上这些东西。”良久，又缓缓说：“当年我补习了好几次考不上，家里都要放弃的时候，是你外婆到处借钱，一定让我继续念书。后来我去上大学，她连夜用装粮食的尼龙袋子和粗布缝了这几个口袋，既结实又好看，我一直用到参加工作……”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坐下来帮妈妈小心地收拾好它们。它们很珍贵。

老人的一生，都节俭朴实。儿女买的东西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放起来，都留给我们这些孩子。因为担心用电太多，外婆很少打开客厅里的灯，她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就开着那盏暗黄的壁灯。今年大舅从新疆回来，和大家一起劝了好长时间，才说服外婆把电视接通，然而她也几乎从不打开。我教外婆用手机打电话，那几个键她怎么都记不住。我没有了平常的急躁，耐着性子一遍遍地给她说。我知道比起小时候她对我的耐心，这都算不上什么。

外婆有一个小本子，全是外公抄写的戏曲词谱。本子后面夹着一张他们年轻时的合照。那个年代还没有修图技术，他们也是素面朝天。如今相片虽已泛黄，却依旧掩不住才子佳人的那份明朗。“这几个是啥字啊？天，天什么……”“外婆，这是《天仙配》。”“噢，《天仙配》啊，你外公教过我呢。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外婆摩挲着照片，小声地哼着，脸上洋溢着幸福。她一定是在想外公，想那个从十七岁满头青丝，和她历经大风大浪执手到七十岁一头白发的人。

这辈子也只有外公，才能让她有这么纯粹干净的笑容。

教师点评：文章裹挟着情感，也被情感浸润——种种与情感有关的场景被记录，又以细腻的文字做呈现，而情感如涓涓细流般流淌于字里行间，看似琐碎的场景在情感下汇集，看似平实的叙述也因此感染之力强烈。作者文笔清秀，文风雅致，取材丰富，叙述流畅，文章引人沉浸其中，在勾勒的场景中感受绵延的温情，又引人遐思无限，在脑海中收藏起属于自己的珍贵的点点滴滴。思绪的一来一去间，正是我们被文章感染和触动之时，文章就这样走进了我们的心。叙述时若能加入一定的线索，例如时间，可以让文章脉络更为清晰，更具吸引力。结尾也可以再做一定的补充，使其能够总括全文、升华主旨。作者可以对文章再做完善，期待作者带来更加精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