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家门口,有棵老梧桐树,记忆中,爷爷和它,仿佛一直不曾分开。
春天,几场春雨过后,故乡的老梧桐树,抽了新芽,长出新枝,每一片叶子都嫩生生的。清晨,梧桐树上的布谷鸟,已经起了调,我通常也起得很早。爷爷,会在梧桐树下端来一张小椅子,敲一敲,示意我坐下。然后,拿一把梳子,给我扎小辫。他轻轻地按着我的脑袋,用梳子轻柔地梳下,害怕我疼了,梳到底端时,轻轻地招呼一声:“囡囡,打结了!"春天的风吹过,温柔无比,爷爷给我扎的小辫,可以完全不重样,我总是骄傲地在小伙伴面前,甩甩我的羊角小辫,告诉他们,这是我爷爷给我扎的。回转头去,爷爷总是含笑地刮刮我的小鼻子,递上一枚镜子。
入夏,午后的风,伴着蝉鸣,梧桐树的叶片便在风中婆婆,那阳光便在叶缝间闪闪烁烁。我上小学了,爷爷负责接送我。当我从队伍中走出,在人群中的那个他总会把手举高,用力地挥舞:“囡囡这儿!“他人很高,在我印象中,一直像门口的那棵大树,在人群中也分外显眼。我总是兴奋地跑过去,眉眼弯弯,迫不及待地分享校中趣事。而我那慈爱的爷爷,总会一边伸手接过我的书包,收势一甩挂在他那宽厚的肩头。到家了,梧桐树下,他拉过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椅子,泼上井水,擦干,然后坐下,侧耳倾听我在学校的所见所闻,时不时笑笑,或是用他搭在照膊上的毛巾擦擦我额上的汗珠。那个老人也许不知道,在那个兴奋越手舞足陷的女孩澄澈的眼中,她看到了,看到了爷爷颈上,脸上挂着的晶莹汗珠,有风吹过树梢,她看到了爷爷头上的根根抖擞的白发。
秋天,梧桐树一树金黄。这个时候,奶奶会在树下,架上小方桌,放上煤饼炉,给我做好吃的。那个周六,阳光熹微,便看见树下的爷爷低着头,站在水槽前。仔细一瞧,是十几只活虾。爷爷手中抓着一只,专心致志地盯着虾,先握住虾身,对着虾头一扯,透明的虾头便落入水槽,他再用剪刀对虾背一划,再拿牙签一挑,黑色的虾线顺势而出,最后用剪子修掉虾尾有刺的地方,一只晶莹剔透的虾便完成了。见他心无旁骛,对待艺术品一般仔细,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眉头时不时皱一下,手不停地上下翻飞,愈发熟练。此时阳光穿过树的间隙,似乎分外眷恋爷爷饱经风霜的脸,使五官更发立体,高挺的鼻梁,盛满岁月的眸子和由风霜刻过的皱纹。但那目光依旧炯炯,那是他为孙女准备的!我的眼前似乎有一层薄雾,隔着这层的窝气,我看见爷爷忙里忙外,从一个还会做饭的人变成了大厨,看他时不时抹汗,手上动作不停,他像孩子一样欣赏自己剥的虾,看到这儿,又是一次震撼。
爷爷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直与梧桐树同在的,高大的,是像树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