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三百,思无邪。与千年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碰杯,一杯千忧解,两杯知相识,三杯万事空。
在《诗经》的字眼里仿佛住了许多人,不同的性别,不同的样貌,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生活……种种的不同汇集成了一个册子,有亘古传久的慧理,里头有各样的人儿,有尘土掩盖的烟火。越过山河,穿过时空,领略了古人的风景。它的眼里有星辰,身上披月光。
“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杂是肤浅的藻饰。”
那时的智慧如此简明。《诗经》的四言成句,句句入理,一句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理在接受别人的批评和建议,保留你自己的判断;一句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此理在永远追逐,永远仰视,永不停息,让优秀成为一种习惯,从年轻贯穿到年老;一句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理在“知”与“不知”皆在所问,高山流水遇知音,我愿我是有幸人,可遇可求;一句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此理在所谓来日方长,不过是我有仰望星空的诗意,又有脚踏实地的勇气,愿我来日可期;一句为“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此理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怀着敏感的灵魂与粗糙的神经去赶路;一句为“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理在知世事,不流俗,淤泥中不染自赏孤芳;又一句为……
“若逢新雪初舞,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银亮,而你带笑地走来,月色和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那时的少女如此动人心扉。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模样;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动人;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贤淑,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念情,是有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祈愿,是“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的明媚,亦或是“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决绝。悦心桰绢娴,惜于恋雎檐。手指纤纤如嫩荑,皮肤白皙如凝脂,美丽脖颈像蝤蛴,牙如瓠籽白又齐,额头方正眉弯细。浅笑盈盈酒窝俏,黑白明眸含情波,桃树繁茂,桃花正盛,风动涟漪,暗送秋波。女子的明艳动人,皆由这清丽雅致的词句描摹,字字动情,句句入心。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似“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皎如玉树临风前。”
那时的少年如此惹人相思。是白色骏马,翩翩公子,十里红妆,满城皆庆,迎娶心上人;是辗转反侧,所思伊人,为博一笑,鼓瑟吹笙;是咏诵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来写下与心爱的女子的过往,相识相会;是喜欢高呼着“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绘着日后余生的期愿;亦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奋勇无畏;又或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的思家终归,是“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泪目独白,是“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真情表露。男子的柔情与铁骨,皆由写古朴不华的言语传达,一言一语,一情一生。
“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 语,”我亦身在此山中,即使“孩童水果猫狗飞蝶”的热闹都无我有关,也不再孤单。
那时的烟火暖身沁脾,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昭。”的这般可爱;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的遥思不得见;是“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的万物生机初现,每日都有着奇遇;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是“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的不掺半分杂质,嗅到鼻尖的都是清新,风雅不作,满眼自然;是“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的盛世安康;是“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廪维亿”的丰收之年;是“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的民乐居,业有成;是……
在悠悠苍林、广袤大地上,有采卷耳的姑娘们,有在田园里劳作的小伙子们,他们回忆的是曾经沙洲河上那阵阵的欢笑语,他们回忆的是时常流淌在梦里的那些期愿与理想,揣着一份稚朴的情愫,他们的语言在静夜这条古老的河流里辗转反侧,流淌了几千年,誓言传承亘古未变。两千年前的古人风貌,牧童短笛,野鹿呦呦,鹰燕翔舞,河口小洲,漫漫溪水,有采蒲的姑娘,有扬鞭的少年……
这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人间本不值得,但我们还年轻,长长的人生犯点错又有何,年轻的人生又怎可无诗,这人间永远有秦火焚不尽的诗书,若你想读,若你可读,愿你可读得尽兴,读有所得。若可以选择读时捧一盏清茶,落杯时读,读时卷起草书明卷,香炉渐渐燃尽,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若不可读,也可经由光阴,经由山水,经由城市和乡村,同样也经由别人,在历经万般红尘劫,还犹如凉风轻抚面。
世间人都是一个独立的岛屿,却不孤独,有的岛上住人,有的岛上有猫狗,有的岛上有车水马龙,我想我的岛上有诗书,千年前的多个小岛我以诗书相寻,我須求可入诗,可有安心地生活,静静地听着风声,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趁诗酒年华去感枕上诗书闲处好,可赏门前风景雨来佳。
植物死了,把它的生命留在种子里。
诗人离去,把他的生命留在诗句里。
千年前的生命写进了一部《诗经》,生命成册,一诗一世,一情一语,万水千山走遍看尽全是诗。